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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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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章 沒想到會這麼快出事。跟蹤盯梢的那個密探被鄭少白幹掉了,他的身份證件和短槍都被繳獲了,按說威廉大街125號在1925年10月16日的那個早晨不該暴露,至少郜明認為不該暴露。知道125號的除了到會的八個執委外,沒有別人,而八個執委撤走了五個,餘下的三個全在125號客廳裡,怎麼會暴露呢? 然而,事實上威廉大街125號在那個早晨是暴露了。趙督辦的偵緝隊有計劃、有目的地撲來了,「哢哢」作響的腳步聲踏破了那個早晨的靜寂,給那個不平凡的日子抹上了一縷豔紅的血光,也給郜明留下了一個難以忘卻的深刻記憶。 郜明記得,那時天還沒大亮,客廳裡的吊燈壁燈還開著,他和安忠良、賀恭誠的潛意識依然沉浸在那個剛剛逝去的漫漫長夜中。他坐在壁燈下的長沙發上——那是桑葉和淩鳳兩個女同志坐過的,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她們的體溫。賀恭誠在對面抽煙,煙霧一陣陣往他面前撲。透過煙霧,能看到安忠良憂鬱的面孔。安忠良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兩手把玩著鄭少白繳獲的短槍,眼睛卻盯著他。當時,清浦面臨的局面很嚴峻,執委會撤退後,總商會將出面和趙督辦及英日領事館交涉,以忍痛復工複市為代價,換取被捕工人代表的獲釋,避免進一步流血。然而,對這一交涉能否成功,郜明並沒有多少把握,尤其對總商會的交涉能力,郜明十分懷疑。 出於這一擔心,郜明提醒安忠良道:「忠良兄,我走,你留,你責任就重大了!你得想想:總商會姓錢的那幫人靠得住麼?他們出面交涉真有成功的可能麼?如果交涉不成功,如果我們工友們在忍痛復工之後,被抓的工人代表仍然不能獲釋,帝國主義和反動軍閥瘋狂報復,你我又將如何向清浦工界交代呢?」 安忠良把手中的槍放到桌上,歎了口氣:「這的確是個難題啊!」 郜明問賀恭誠要了支煙,點上了,一邊抽著,一邊說:「所以,我想,我還是留下來比較好!我們必須準備應付更加險惡,更加複雜的局面……」 安忠良一怔,很嚴肅地問:「怎麼,你老弟還真不打算走了?」 郜明點了點頭:「我覺得我不應該在這時候離開清浦。」 安忠良頗為苦惱:「你看你,又來了!不行啊,老弟!你和我不一樣,你在這場工潮中可是出盡了風頭,被趙督辦抓住要掉腦袋的!你自己也知道,就是總商會那幫人對你老弟也沒有好感啊!」 郜明當然知道總商會那夥人對他的態度,但他依靠的並不是總商會的那夥人,而是鐵路工會、海員工會的工友們。這些工友們是值得信賴的,他正是為了他們,才必須留下來。坦率地說,對清浦安忠良和國民黨黨部提出的忍痛復工的妥協方案,他是持有異議的。郜明認為,這一方案體現了資產階級的軟弱性和動搖性,不論是從感情上還是從理智上都是難以接受的。為此,他曾專門請示過省委,省委卻要求他們服從國民黨,和國民黨人保持一致,他才在最終議決那個妥協方案時保持了沉默。 那時——在1925年10月17日的那個早晨,郜明就想:安忠良執意要他撤走,恐怕不僅僅是為他的個人安全著想,大概也有為妥協方案的實施排除障礙的意味。商界一直是安忠良負責發動的,安忠良和總商會那幫人的聯繫一直十分密切。有一陣子,安忠良幾乎天天都要到瑪麗路總商會會長錢甫人家裡去。錢甫人很滑頭,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英國領事館華僕罷工以後,錢甫人先是暗中接濟,後來乾脆硬壓著華僕復工,安忠良都是知道的,而且,明裡暗裡都給予了支持。現在,形勢急轉直下,讓溫和的總商會代表工界和反動軍閥、日英帝國主義交涉,工界的利益、勞工的利益不受傷害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些話卻也不好明說,郜明只道:「忠良兄,我得對參加罷工的勞工弟兄負責啊!我也不是信不過總商會,只是想,作為我們,應該向最好的方向努力,也要做好最壞的思想準備。如果總商會交涉不成功,我們只有把罷工堅持下去!」 安忠良不同意,自顧自地說:「可我要對你和大家的生命安全負責嘛!我不能眼看著趙督辦的屠刀砍下你老弟的腦袋!莽撞硬拼不策略嘛!」 一直默不做聲的賀恭誠也道:「郜先生,安先生是為你好,現在這情勢,清浦的確是不保險哩!」 郜明拍了拍賀恭誠的肩頭,又對安忠良說:「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著想,可這問題我早想過了,方才在會上我也說過的:工界我畢竟很熟悉嘛!清浦這麼多工友,這麼多工廠,哪裡貓不下一個我啊?!」 安忠良苦澀地一笑:「老弟,今非昔比嘍,轟轟烈烈好的日子過去了,眼下靠得住的地方,靠得住的人可不多喲!」歎了口氣,安忠良又說,「你一定不要太樂觀,這種時候,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有件事我原來並不想告訴你,現在想想,還是告訴你的好:你知道開會前被鄭少白殺死的那個盯梢者是誰麼?」 郜明搖了搖頭:「不知道。誰呀?」 安忠良一聲歎息:「他是我妻弟啊!」 郜明的眼一下子睜圓了:「什麼,你妻弟?哎,你……你怎麼不早說?」 安忠良道:「早說幹啥?讓鄭少白知道有啥好處啊?鄭少白會覺著不安,會覺著欠了我什麼。其實少白根本不欠我的,出賣我們同胞向東洋鬼子討賞的人難道不該死麼?」 郜明那一瞬間真感動,不論安忠良在領導總同盟罷工時表現如何,不論安忠良的妥協方案如何沒有道理,可安忠良在這件事上卻是無可指責的。於是,一把攥住安忠良的手說:「忠良兄,你可真能沉得住氣,你今天若是不說,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 安忠良道:「其實,還是不說的好,這本來就是件很丟人的事!看了那證件上的照片,我挺難過的。我萬萬沒想到,我自己的親朋中會有這種無恥小人!」 郜明安慰道:「也不必難過,各人的道路是各人自己選擇的麼,你有什麼辦法?!不過,情況既然如此,我們還是謹慎些好!忠良兄,我看你也要離開這裡躲一躲。」 安忠良道:「是的,我是準備暫時到別處避一避,你呢,也別再堅持了,必須離開清浦!唔,現在是六點五十分,你馬上到日航碼頭還來得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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