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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肖太平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錢大人很滿意自己訛詐的效果,不再多說了,扮出一副笑臉,端起酒杯道:「來,來,公事先不談了,喝酒,喝酒!咱今日總還是兄弟相會嘛!」

  肖太平努力鎮定著,把一杯酒端起,一飲而盡。

  錢大人為肖太平叫好:「喝得痛快!好,就這樣喝,再來一杯!」

  便又來了一杯。

  這杯酒下去,肖太平開了口:「錢大人,兄弟真……真是服了您了!」

  錢大人盯著肖太平,很和藹地問:「說說看,你服我什麼呀?」

  肖太平說:「服您問案的高明。就您這問法,無須讓巡防營動手,誰也不必拘,只要把兄弟我一人拘起來,十幾套刑具動動,兄弟自己就得招了,大人您讓我招啥我招啥。別說讓我認下一個撚黨的二團總,您……您就是叫我認做長毛偽朝的親王,我……我也不敢不認呀!」

  錢大人一點不惱,指著肖太平直笑:「肖老弟,你罵我,你罵我——我哪會對老弟你動刑呢?咱們誰跟誰呀?我只對那些窮侉子動刑嘛!沒有十個以上的窮侉子證死了你,我都不傳你老弟!我估計少說也得有二十個窮侉子證死你。你想呀,當年你們都是兩手空空到橋頭鎮來的,這十二年過去後,他們沒發,你肖太平發了,他們誰還會替你說話?不信,哥哥我和你賭上一千兩銀子。怎麼樣?」

  肖太平心裡清楚,自己這一次是逃不過去了。雖說到現在為止錢大人還沒拿到撚亂的證據,可這條惡狗只要這樣堅持不懈地追下去,證據必能拿到,而到那時再和錢大人談這筆買賣,只怕價碼會更高。

  於是,肖太平無可奈何地說:「算了,算了,錢大人,我不和你賭了!咱倆相交不是一日,都是痛快人,你……你就給這盤買賣開個實價吧!」

  錢大人高興了,桌子一拍,忘形地站了起來,說:「好!肖老弟,你這人不錯,就是懂道理!很懂道理!哎,這就好辦了,我這價碼早想好了,現在就說與你聽,你看公道不公道?——兩千兩銀子是你老弟硬要送我的,還不許我推,哥哥我就不推了。這是第一筆。第二筆,是哥哥我冒險陪上這條性命的命金,不問老弟多要,咱公公道道地過稱,哥哥有幾多重量,老弟你就付幾多銀子,這叫再造金身。這筆再造金身的銀子出了,哥哥日後就是為你老弟這撚案問了斬罪,老弟也不必愧了。第三筆,就是哥哥我這七品烏紗的價金了,少算些,就五千兩吧!」

  肖太平驚呆了,再也想不到錢大人的胃口這麼大。第一筆兩千兩加第三筆五千兩,就是七千兩銀子了。第二筆按錢大人的重量算,只怕也得三千多兩,合計就是一萬多兩銀子。真把這一萬多兩銀子付出去,他除了手上的兩座煤窯和那些窯地,現銀積蓄就空了。於是,便把話挑明瞭說:「大……大人,這……這買賣好像不……不是太公道吧?況且兄弟一下子也……也拿不出這麼多現銀啊!」

  錢大人認為這買賣很公道,不退不讓地說:「哥哥我一口不說二價,就這樣了。銀子不夠,你老弟可以去借些湊湊,少欠哥哥一點,哥哥也不會逼你上吊。」

  肖太平心裡極是痛苦,陰陰地看著錢大人不說話。

  錢大人又說:「肖團總呀,你不想想,這是什麼案子呀,哥哥我要擔多大的風險呀?這價碼還算高麼?不瞞你說,王大爺只一個聚眾械毆,死在號子裡不算,最後還硬給了我一萬兩銀子呢!」

  肖太平這才強忍著鑽心的疼痛,點頭認了:「那……那我也硬給你這……這一萬兩銀子吧!」

  錢大人做買賣挺認真,立即指出:「哎,你老弟可不是一萬兩啊!七千兩是死的,命金得過稱哩,我不訛你老弟,你也別欺哥哥我,稱出多少算多少。」

  肖太平上上下下打量著錢大人,想占下一點可憐的便宜,說:「大人……大人這身子重量不過一百七八十斤麼?就算個三千兩也……也說得過去了……」

  錢大人直擺手:「不止,不止!咱一稱便知。」

  錢大人也真做得出,當下開了門,叫過玉骨兒,吩咐找杆大稱來。玉骨兒不知二位爺好好喝著酒,為啥要找稱?原倒想問問,可一見肖太平黑著臉,便不敢問了,當下叫手下人到炭場找了杆稱炭的大稱來,又親自送到錢大人和肖太平房裡。

  肖太平一人稱不起來。錢大人又喊玉骨兒,要玉骨兒和肖太平抬著稱他。見玉骨兒很驚愕,錢大人便對玉骨兒說:「本縣和肖大爺打了個賭——我說我有二百斤重,肖大爺就是不信,偏說我只有一百八,那只好當場稱給肖大爺看了。」

  肖太平和玉骨兒抬起扁擔支好稱,高高胖胖的錢大人曲身抱住稱勾子。

  果然讓錢大人說對了,錢大人二百斤還不止,是二百零三斤三兩還高高的。

  放下稱勾子,錢大人極是得意:「哈哈,肖老弟,這回你可是輸定了……」

  玉骨兒問肖太平:「肖大爺,你輸了啥?」

  肖太平只苦著臉歎氣,不做聲。

  錢大人急著算帳,收起笑臉趕玉骨兒出去:「快走,快走,我們還有事!」

  玉骨兒一走,錢大人馬上算帳:「一斤就是十六兩,二百零三斤三兩,就合三千二百五十一兩。肖老弟,你再算算,對是不對?加上那七千兩,這筆買賣的總銀子一共是一萬零二百五十一兩。」

  肖太平點頭苦笑:「我……我不算了,大人生意做得那麼好,總不會算錯的。」

  錢大人賬算得果然好——既算了眼前一次性的大賬,又算了將來細水長流的小帳。把一次性的大賬算清,錢大人愣都沒打,又說起了月規的問題:「……哥哥我既為你老弟枉了這麼大的法,每月月規一百兩就不行了!我想了一下,就一千兩吧。老弟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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