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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詹姆斯牧師這才說:「尊敬的錢知縣,如果您真的尊重我的意願,那就請您放掉這個秀才先生吧——當然,還有那些被您關押的人。」

  錢大人一怔:「詹大人,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詹姆斯牧師歎了口氣:「上帝要我們以一片愛心去愛人,像愛自己一樣地去愛別人。為我們親愛的彼德兄弟,已有那麼多迷途羔羊受了懲戒,有人還送了性命。我認為這件事情應該結束了,不是嗎?」

  錢大人不相信詹姆斯牧師這麼好說話,以為牧師是在詐他,賠著小心問:「我真放了這個破秀才,詹大人該不會到巡撫衙門和京城去告我吧?」

  詹姆斯牧師說:「尊敬的錢知縣,說真心話,我對秀才先生這幫人的無理和野蠻是很生氣的,可是對我國領事在交涉教案時的蠻橫態度也並不贊同。我們作為主的牧人,到這裡來本是為了傳播天上的福音,不是為了製造仇恨。因此請讓我和那位秀才先生說一句:我們講和吧。」

  錢大人還不放心,叫來簽押房師爺,讓師爺把詹姆斯牧師的話全記錄在案,然後,小心翼翼地請詹姆斯牧師畫押按手印。

  詹姆斯牧師順從地畫了押,把手印按上了。

  錢大人這才真正高興了,對詹姆斯牧師說:「詹大人,你真是個大善人!」

  詹姆斯牧師擦拭著手指問:「那麼,這位秀才先生和那些迷途的羔羊你可以釋放了麼?」

  錢大人想了想說:「你詹大人既然赦免他們,我就能放了——不過,也不能馬上就放,本知縣得讓他們吃點苦頭,讓他們記住了,日後再見了你洋大人該咋著循規蹈矩!因此詹大人,教案一事,你不要再管,尤其是對那個破秀才的事不要再管,也不要先說出赦免他的話來。」

  詹姆斯牧師真以為錢大人只是想教訓一下秀才爺和那幫迷途的羔羊,就沒再過問此事。田老太爺再找來時,詹姆斯牧師只要田老太爺去找錢大人。

  田老太爺找到錢大人,錢大人卻苦著臉說:「……人家詹大人死活不鬆口呀,問斬監候都不行,只要問斬立決,你這兒子只怕救不下來了!」

  田老太爺急火攻心,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錢大人又說:「死馬當做活馬醫吧,你快再去想法弄幾百兩銀子來,我看能不能找個人替下他的罪名。」

  田老太爺只好把祖上傳下的一片好地當作窯地賣給了肖太平,又湊了七百多兩銀子送給了錢大人。

  得了這七百兩銀子,錢大人才說了活話:「別急了,頂罪的人也不要找了,本知縣不是無用的王知縣,為民做主哩。經本知縣據理力爭,終於說倒了詹大人——詹大人就是傷了腳,咋能讓你兒子抵命呢?有失公允嘛。所以死罪是沒有了,你再籌八百兩銀子吧,我送給詹大人當作撫慰金,乾脆把你兒子放出來算了。」

  田老太爺這回不但賣地,還賣了面對盛平路的七間正房,總算把八百兩銀子湊足了。

  錢大人接下八百兩銀子後,將秀才爺當堂杖責三十大板放回了橋頭鎮。

  這期間,二十幾個被押在號子裡的義民們也不斷地給錢大人送銀子,送得多的,錢大人一律杖責開釋。送得少的,沒銀子送的,錢大人就天天開堂用刑,實在榨不出油水了,才把他們帶枷示眾後全放了。

  這一來,詹姆斯牧師真誠渴望的和解便落了空,許多家破人亡的義民非但不領詹姆斯牧師的情,反倒生出了對詹姆斯牧師更加深刻的仇恨。尤其是秀才爺,對詹姆斯牧師的仇恨簡直達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經過這番劫難,田老太爺一病不起,一個多月後過世了。原打算為秀才爺捐納功名的銀子家產也用完了。秀才爺自己更吃足了苦頭,在號子裡蹲了整整五十三天,人瘦得脫了形,屁股還被打得稀爛。殷實富裕的田家就此敗落。埋葬了田老太爺後,秀才爺承繼下來的家產僅有鎮北二十五畝薄地和盛平路上的四間舊房,捐納功名而步入仕途的路永遠斷掉了。秀才爺自此一恨洋人,二恨官府,腦後的反骨自然而然生將出來。因此在後來的歲月中,秀才爺以耳順之高齡奔走于反清志士之間,竭力呼號鼓吹革命是毫不奇怪的。

  錢大人卻在這場教案中名利雙收,幾千兩白花花的銀子賺到了手不說,還得了巡撫老大人的一番褒獎。巡撫老大人看到按有詹姆斯牧師手印的赦免承諾書說:「……這個錢知縣辦事有方,這麼難對付的洋人都讓他對付了,而且保護了地方,沒傷百姓,實是難得。」因為知道錢大人是捐納而候補知縣,而實授知縣的,巡撫老大人便又斷言,「由是觀之,謂『捐納官吏皆為不學無術之輩』者,實為大謬不然,漠河錢知縣對橋頭鎮教案的交涉斷處即為一例明證也……」

  橋頭鎮歷史上最有名的貪墨知縣錢寶山,就這樣憑藉光緒五年教案上任起家,開始了自己對橋頭鎮產煤區長達十二年的近乎瘋狂的敲詐和掠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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