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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鄭老大也沒瞞,笑笑地說:「這『一河春』不是客棧,卻是我們清州最有名的花窯哩。老鴇劉媽媽是十八姐和我的老相識,每回來清州買姑娘,我們總在這兒落腳的。」

  玉骨兒覺得奇怪,問:「人家也開花窯,咱總不能從人家手裡買姑娘吧?」

  鄭老大說:「那是,就算人家劉媽媽願賣咱也買不起。劉媽媽那些姑娘都是從小馴出來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沒有上百兩銀子你別開口。」

  玉骨兒問:「那咱去人家那兒幹啥?」

  鄭老大賠著笑臉,耐心解釋說:「得問問市價呀。二姑奶奶你想呀,姑娘一時是一時的價,咱不問清了,豈不要吃虧麼?!再者說,買回一個個姑娘,咱也得有個好地方關她呀,若是讓她逃了,咱不白費銀子了麼?」

  玉骨兒想想也對,又想到,這「一河春」靠著碼頭,把買來的姑娘往回帶也是方便的,便沒再多說什麼,就讓鄭老大背著包著一百二十兩銀子的藍包袱,下船隨鄭老大去了「一河春」。

  到「一河春」門廳,鄭老大讓玉骨兒先坐下,獨自去琴房先見了鴇母劉媽媽。

  沒多會兒,鄭老大笑眯眯地帶著劉媽媽過來了,指著玉骨兒對劉媽媽說:「這就是我妹妹。」

  劉媽媽看看玉骨兒,又看看鄭老大,說:「你們兄妹不大像呢。」

  玉骨兒笑笑,沒做聲。

  鄭老大又指著劉媽媽對玉骨兒說:「妹子,這是劉媽媽,可是個大好人哩!」

  玉骨兒欠了欠身子,叫了聲「劉媽媽」,很客氣地說:「我們兄妹這一來就麻煩你了。」

  劉媽媽笑著說:「只要有生意,我是不怕麻煩的。」

  鄭老大想抽身逃走,便對玉骨兒說:「妹妹,你和劉媽媽先說會兒話,我去把你的房間收拾一下。」

  直到逃走的最後時刻,鄭老大臉上仍保持著恭敬的笑,讓玉骨兒無從疑起。玉骨兒眼見著鄭老大提起了那只包著銀子的藍包袱,又眼見著鄭老大出了客廳的朱漆大門。

  在門口,鄭老大竟還極是正經地向玉骨兒交待了一句:「妹妹,你頭次出遠門,做啥可得聽咱劉媽媽的招呼呀!」

  玉骨兒沒在意,揮揮手說:「行,你快去快來,收拾好住處,就去叫桌酒,咱請請劉媽媽。」

  這話讓劉媽媽愣了一下。劉媽媽疑疑惑惑地瞅了一下鄭老大遠去的背影,對玉骨兒說:「罷了,罷了,哪有你請我的道理呀!」

  玉骨兒說:「總是我們兄妹的一點心意吧!日後我還要請劉媽媽多關照哩!」

  劉媽媽笑道:「好說,好說。」

  玉骨兒便問:「如今清州的姑娘是個啥價碼呀?」

  劉媽媽又是一愣:「你問這幹啥?」

  玉骨兒說:「我心裡得有數哩,要不,日後會被人騙的。」

  劉媽媽這才遲疑著說:「姑娘的價碼不好說呢,有的值錢,有的不值錢。這就要看了,看相貌姿色,還得看歲數。我這裡十三四歲的小女子最值錢,像你這麼大歲數的,已是沒法調教了,我一般都不要的……」

  玉骨兒見劉媽媽拿自己做比方,心裡雖有些不快,臉上卻沒流露出來,仍做出一副高興的樣子說:「這倒怪了,我們漠河是大姑娘值錢,你們清州這兒倒是小丫頭值錢,你劉媽媽沒騙我吧?」

  劉媽媽不高興了,說:「我騙你啥?你以為我坑了你兄妹麼?我是看到你有這賣身救父的一片孝心,才六兩銀子要了你……」

  玉骨兒一下子愣住了,驚問道:「劉媽媽,你……你說啥?誰賣身救父?誰賣了六兩銀子?啊?」

  劉媽媽眼瞪得老大,指著玉骨兒說:「哎,不就是姑娘你麼?不是你父親等著銀子抓藥麼?六兩銀子已讓你哥哥拿走了呀……」

  玉骨兒差點沒氣死過去,忙站起來說:「哎,劉媽媽,你……你弄錯了,那人……那人不是我哥,卻是……卻是我手下的船丁!我……我是帶他到清州買姑娘的,我……我在漠河的橋頭鎮有……有十幾條花船,有二十多個姑娘哩……」

  劉媽媽這時心裡已有數了,卻偏不理這碴,只對玉骨兒說:「你就是皇上的千金我也不管,你哥哥既把你六兩銀子賣給了我,我就是你主子。」

  玉骨兒真急了眼,無意中看到自己手上的金鎦子,便將金鎦子亮給劉媽媽看:「劉媽媽,你……你看,你看,我手上這……這個金鎦子值多少銀子?我……我像是個為了這六兩銀子就賣身的姑娘麼?」

  劉媽媽不往玉骨兒手上看,冷笑著說:「姑娘,我勸你識點趣,你哥既賣了你,你就得認命。」

  玉骨兒跺著腳說:「他……他真不是我哥,他……他騙了你……」

  劉媽媽說:「錯了,他沒騙我,只是騙了你,這與我是沒關係的。」

  玉骨兒真昏了頭,到這地步了,仍沒想到去和劉媽媽做一筆贖身的生意,竟把清州當作了橋頭鎮,大喊大叫著往門外走,說是要找鄭老大去算帳——其時,鄭老大離開沒多久,如果玉骨兒吐口將被鄭老大拐走的一百二十兩銀子做為贖身的身價賠給劉媽媽,劉媽媽也許會樂得幫忙的,可玉骨兒把這碴忘光了……

  門口,兩個大漢上去把玉骨兒扭住了,也不管玉骨兒如何號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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