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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白二先生更驚:「哎,肖太平,你不是不知道,咱窯上現在一個月滿打滿算也就是五千多車炭啊,你咋能給我弄出八千車炭來?啊?」

  肖太平說:「這事我早就和章三爺說過的:窯上不是地上,沒有白天和黑天之分,反正都得點燈,夜間照樣能出炭。我要是歇窯不歇人的話,一座窯就變成了兩座窯,五千車炭就變成了一萬車炭,我給你八千車,自己還落下兩千車哩!」

  白二先生信服地點起了頭,又問:「那麼,你哪來這麼多人手呢?」

  肖太平拍胸脯說:「我肖某既然敢豎招兵旗,就能喚來吃糧人。只要先生立下字據讓我包窯,我就派弟兄到北方老家再招一幫侉子弟兄來幹活……」

  白二先生的情緒明顯激動了,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已被肖太平的高明主張和八千車炭的承諾說服了。

  想了一下,白二先生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肖老弟,你懂窯麼?」

  肖太平笑了:「這我可得謝謝咱章三爺了!承蒙咱章三爺抬舉,小的我這五個月把咱窯上的活都幹了一遍了,不敢說很懂,終還是懂了不少……」

  聽肖太平細細一說,白二先生才知道,為包窯,肖太平竟下了那麼多工夫,一座白家窯真讓他盤熟了,通風、排水,掘井、出炭,連他這個窯主都說不出的東西,肖太平都說得頭頭是道,就像這煤窯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白二先生適時地記起了陰險的章三爺,和章三爺那可惡的兩千五百車炭,臉一轉,問章三爺:「肖老弟對煤窯這麼熟,又能招來足夠的弟兄,你老弟看,八千車一月包給肖老弟,我們老白家也不算太吃虧吧?」

  章三爺訥訥無言,直擦頭上的冷汗。

  白二先生拍拍肖太平的肩頭,當即宣佈說:「就這麼定了,白家窯從今日開始包給你肖太平了!」

  肖太平幾乎被這喜悅擊暈,跪下向白二先生謝恩。

  白二先生這次不拉肖太平了,任肖太平跪著,一句客氣話不說,反倒把面孔掛了下來:「肖太平,我既把白家窯包給了你,橋頭鎮上的事,就得由你肖太平來自己收拾了!你們死了人傷了人,都自己去處置,我白某管不著。前些日子砸死的兩個弟兄,還要補多少恤金,也得由你肖太平來補。我白某不要你包窯的押銀,只要你把自己鬧出的一堆爛事自己收拾好!這,總不算過分吧?」

  肖太平跪在地上不敢起。心裡清楚白二先生已把啥都看透了,說的這番話是話裡有話的。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你肖太平在包窯之前鬧事是要挾窯上,包下窯之後,就變成要挾自己了。你自己拉下的屎,還得自己捏著鼻子吃下去。

  肖太平不能不吃,唯唯喏喏地應下了。

  白二先生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肖老弟,你可要小心了,說不準哪一天你手下的弟兄,也會用你這一手來對付你哩!」

  肖太平怯怯地笑了:「不……不會。」

  白二先生問:「為啥就不會呢?」

  肖太平又想說,自己原就是曹團的二團總,可話到嘴邊終於沒敢說,只道:「我……我是窯夫出身,會……會好好待那些弟兄的——包括當地的窯夫弟兄。」

  白二先生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哎,這就對了麼,要和氣生財麼。」

  橋頭鎮歷史上第一次窯工罷工,就這樣從肖太平個人的投機動機開始,到被肖太平完全出賣結束。在這場被出賣的罷工中,肖太平得到了白家窯的開採權和嗣後令人羡慕的二十多年燦爛時光。窯主白二先生也沒吃虧,每月多得了三千車炭,還落了個省心。而侉子坡的弟兄得到的卻是一具屍體和十多個弟兄的傷殘。

  為掩人耳目,肖太平拿出當年從曹團分得的十五兩二分三厘紋銀,以白二先生的名義賠給傷殘者做為撫恤養傷銀,然後便對手下的弟兄們宣佈說,這次歇窯取得了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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