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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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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會辦道:「你的膽也不小嘛!敢把兄弟這革命党藏在你的轎裡!」 遂又回憶說:「兄弟那日到城裡運動劉協統,就是後來的劉鎮守使起事,劉協統起先還好,後見南洋各處的起事老敗,就怕了,向綠營告了密,革命後總不承認。綠營的兵在劉協統的新軍營裡把兄弟抓了,兄弟路上逃出,就找了麻老五,就見了你。」 蔔守茹似也重見了當年景象,說:「我見著你時,你身上有傷,看得出是槍打的,可我不敢問。」 金會辦道:「傷倒不咋,只是怕出不了城。得說良心話,兄弟的命那會兒可是攥在你卜姑奶奶手上的。你和麻老五在堂屋商量時,兄弟的心吊到了喉嚨口上,你要說聲不帶,兄弟就完了……」 卜守茹立馬想起了請願死去的人,和在督辦府門前曠地上燒的轎,臉色變了,眼中的柔光也沒了,木呆呆地歎道:「你……你終是命大的,今日你沒完,倒是我完了,完在你這革命黨手上了……」 金會辦很尷尬,半天沒說話,只在屋裡來回踱步,後又揮揮手把連長和屋裡的兵全趕走了。 連長走時已看出了點眉目,再不敢輕慢蔔守茹,給金會辦打過禮後,又正正經經給蔔守茹打禮,也不管蔔守茹睬不睬他。 連長和兵們走後,金會辦才對蔔守茹說:「卜姑奶奶,兄弟對你不起,兄弟……兄弟實不知這一城轎主原是你,就是到今日上午督辦府門前打起來都不知……」 蔔守茹問:「知道又咋樣?你就不修路了?」 金會辦道:「若是知道,就沒有督辦府門前的那一出了,王督辦下今開槍,兄弟……兄弟會攔的,就是拼著一死也……也會攔……」 蔔守茹堅持問:「別說這,我只問你修不修路?」 金會辦想了一下:「這兄弟不能騙你,路……路還是要修的。」 蔔守茹眼圈紅了,不由得哽咽起來:「就……就為了你們屠夫督辦的那輛破車麼?為……為了它,你……你們用連珠槍掃我的人,點火燒我的轎,還……還把我抓到這兒來。你……你們不覺著喪良心麼?」 金會辦小心道:「卜姑奶奶,兄弟不怕你生氣,兄弟得說,這你錯了。兄弟修路不單是為了王督辦的車,更是為了造福國人和後世。修了路,石城交通方可便利,地方才會有發展,不修路任啥都無從談起。」 蔔守茹緊盯著金會辦,眼裡汪上了淚,水盈盈的:「這……這麻石路又有啥不好?千百年了,咱世世輩輩不……不都這麼走過來了麼?」 任淚從眼窩裡流出,在白白的臉上掛著,又說:「你……你不知道我多喜咱城裡的麻石路,就……就道它是我的命都不為過哩。」 金會辦心裡也不自在,掏出手絹讓蔔守茹擦淚。 蔔守茹不接,只歎氣,長一聲短一聲的。 金會辦也歎起氣來,歎著氣說:「我知道你喜它,不因著喜它,也……也沒督辦府門前那一出。可你再喜也無法。今日兄弟得葬它,咋說也得葬它。正因著千百年國人都走著這條老路,今日才得變變。兄弟這裡說的老路不單指一城的麻石路,也是指國人腦裡的想法。兄弟以為,中國要進步,非效法西方列強科學民主之道路再無它途。這道理兄弟也常和王督辦講起,兄弟說……」 蔔守茹不願聽,頭一揚,打斷金會辦的話頭道:「你別說了,你這話我聽得煩,我只問你,你講科學民主,可還講點良心呀?」 金會辦道:「兄弟自是講良心的。兄弟對不起姑奶奶你,兄弟現在就給姑奶奶賠罪。」 蔔守茹揩去了臉上的淚,擺擺手說:「這話我也不要聽,你……你只說日後想咋辦吧!」 金會辦道:「這正是兄弟要和卜姑奶奶談的。剛才說話時,兄弟就想了,兄弟不能虧了姑奶奶你,兄弟想讓你專辦咱全城的洋車行。這事兄弟和王督辦已商定了,還派人到日本國和上海分頭辦了第一批三百輛洋車,車行名號都起了,喚作『大發洋車股份有限公司』,就讓你管著。」 蔔守茹只盯著金會辦看,臉面上冷冷的,不做聲。 金會辦又說:「咱明裡說是合夥,實則只你說了算,總經理就……就讓你當。這主兄弟做得了。分成自是好商量的,王督辦一份,姑奶奶你一份,還有……還有就是兄弟這份了。兄弟對不起你,所以……所以,兄弟想好了,兄弟頭一年的份錢一個子不拿,都算你的,這……這總算有良心吧?」 蔔守茹哼了一聲:「啥科學,啥造福國人,卻原來你們不讓我行轎,是……是圖想著發自己的財呀!」 金會辦又尷尬了:「這……這從何說起?辦車行不正是為了造福國人,方便百姓麼?那洋車好著哩!你沒坐過,自是不知。兄弟卻是坐過的,在上海坐的。只一人拉,在士敏土道上跑起來生風。拉的省力,坐的也舒服,實是比轎子科學。再者說,就……就是兄弟和王督辦不弄這洋車行,也還得有別人弄的,與其人家弄,倒不如咱自己弄了……」 蔔守茹道:「誰弄我不管,反正我不弄。我只要你們給我塊立身的地盤,別把路修到西城去,讓我在西城麻石道照走我的轎。」 金會辦連聲歎氣,大搖其頭:「姑奶奶,你這不是要難為死兄弟麼?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督辦已下了死命令,要禁絕轎子,敢再坐轎走轎的都抓。你自己想想,這事兄弟能答應你麼?」 卜守茹逼著金會辦:「你能,你是政務會辦,在這事上王督辦只聽你的。」 金會辦被逼急了,硬邦邦道:「就算能,兄弟也不會答應!須知,軍令政令都不是兒戲,斷不可改來變去的!況且,督辦府門前已死了那麼多人,咋說也是不能改的!」 蔔守茹又軟下來求:「我和你說了,麻石道就……就是我的命,當年我救你一命,今日你金會辦就……就不能改改政令,救我一命麼?」 金會辦道:「除了這一條,兄弟都答應你,只這一條不行!兄弟和你說的夠多了,路必得修,今日在全城修,以後還要在全省修,全國修!兄弟再說一遍,這實不是為了兄弟發財,確是為了造福國人和後世!」 蔔守茹自知事情已無可回旋,呆了會兒,淒然說:「既……既如此,我沒啥可說的了,金會辦,你……你把我關起來,治我的罪吧!」 金會辦道:「這叫啥話?兄弟準備一下,明晚擺酒給你壓驚……」 蔔守茹搖搖頭:「別費這心了,你那酒我不會去喝!」 金會辦說:「喝不喝在你,請不請在我,兄弟得對得起你卜姑奶奶,不能落個不講良心的壞名聲。」 蔔守茹點點頭:「那好,我去,就坐轎去,你給我備轎吧!要八抬的。」 金會辦火了:「你敢叫我這禁轎的會辦給你備轎?兄弟再給你說一遍,轎子要禁絕!禁絕!」 蔔守茹瘋笑道:「禁絕?笑話了!姑奶奶是坐著轎到石城來的,姑奶奶的命是系在轎上的!你們誰禁得了?姑奶奶我明人不做暗事,今個兒當面和你說清了,這轎姑奶奶就要坐,從今往後仍要天天坐,直坐到我死那天!坐到你們治我罪那天!你實是要禁,就得叫那屠夫督辦去備連珠槍,用連珠槍禁!」 金會辦認定蔔守茹是瘋了,無可奈何地看著蔔守茹不知所措。 蔔守茹則認定自己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也許一生的話都說完了,便不再去睬金會辦,身子一轉,木然出了會客廳,又飄飄忽忽到了督辦府高大森嚴的門樓下。 正是夕陽垂落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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