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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霞姑感動了,扯著邊義夫的手,看看大小姐,又看看二小姐,突然一下子轉過身來,揮著馬鞭對擁在身後的弟兄說:「你們往常都笑我和邊先生好,還笑邊先生是軟蛋,可現如今人家邊先生和自己親娘翻了臉,扯著這麼小的兩個小姐來奔咱,來參加起事,算不算條漢子呀?」

  眾弟兄都說算。

  霞姑道:「那好,從今往後,咱這民軍西一路,邊先生就當半個家了,誰敢不服邊先生,姑奶奶我就收拾他!」

  眾弟兄又齊聲稱是。

  於是,邊義夫在西一路民軍弟兄尊敬的目光中,正式置身於起義的民軍隊伍,也就此開始了嗣後長達近三十年的戎馬生涯。

  §第十章

  那年頭,並非人人都嚮往革命。

  有的人嚮往的是革命造出的混亂,卻不是革命。

  有的人既嚮往革命,也嚮往革命的混亂。

  還有的人是想藉革命的由頭,改了或為民或為匪的舊身份,於改朝換代的革命中自我騰達,直上青雲,做新朝的功臣。

  霞姑于革命前夜就知道了西二路司令李雙印李二爺的壞心思:這李二爺在自己那忠義堂改做的司令部裡,公開對手下弟兄說:起事成與不成,都與咱無關,咱要的就是那份亂,趁亂洗他娘的幾條街。且還定了洗街的計劃:若是攻破老北門,便先洗皇恩大道,再洗綢布街。若是破了西城門,就洗漢府街,再綁些「閨香閣」裡的婊子走。

  李二爺手下的副司令任大全原不是匪,卻是匪們改了民軍之後,才帶著一幫人前來效力的,就把起事看得很重。聽了李二爺這話,任大全便勸,說是天下無道,你們弟兄才替天行道;而倘或起事成功,新洪光復,天下有了道,大家就得改了,非但不能洗城,還得力城中民眾做主。

  李二爺清楚任大全的身份,當時也不好再說什麼,只笑著點了點頭。

  任大全卻不放心,三路民軍總集結那夜,還是把李二爺說過的話又說給了霞姑聽。

  霞姑聽罷便道:「大全兄弟,你說得對,我們當初占山為匪哪一個不是被官府逼的?姑奶奶我若不是被人冤了,哪會十八歲上山做這營生?這營生可是好做的麼?今日,咱打著革命黨的十八星鐵血旗,要推倒無道的滿清,就是為個天下太平,哪能再殃民害民呢?」

  任大全說:「姑奶奶既也如此想,那就得把這意思再和李二爺講講,李二爺不服別個,只服你。」

  霞姑道:「李二爺服我倒是不錯,可只我一人也不行,還得加上個白天河,白天河救過李二爺的命,虎下臉說他幾句,他總得聽。」

  任大全說:「也好,就你們倆去和李二爺說吧!反正咋著都得事先說死了,別等李二爺真洗了城,弄得大家都說不清楚,也把大家的好前程毀了……」

  不料,霞姑和西三路軍司令白天河一說,白天河卻另有主張。

  白天河的主張是:起事能成,就不洗城;萬一情況不好,起事成不了,就順手洗一把,讓弟兄們都發點小財,也算沒白準備這一場。

  這話說得雖然不無道理,霞姑卻萬萬不敢答應,霞姑知道,這話事先只要一說出口,李二爺非把城給洗了不可,起事就是能成,也得讓李二爺給鬧敗了。

  李二爺是有名的魔王,從哪兒回來都不興空手的。再者說,他心裡也不服省城革命党人黃鬍子,參加起事的最初動因本就是一個搶字。

  因此,霞姑左思右想,終沒敢夥著白天河和李二爺談,只在三路人馬全到齊之後,和三路的大小頭目們說了一下自己當初和共進會黃鬍子的約定,要大家別壞了革命党反清匡漢的好名聲。

  為了唬住銅山過來的兩路弟兄,霞姑還把投奔革命不到三個鐘頭的邊義夫推到眾弟兄面前,硬把邊義夫指作黃鬍子派來的革命黨,且當場委邊義夫當了三路人馬的總聯絡。

  李二爺和白天河知道邊義夫的根底,就看著邊義夫笑,卻不點破他那冒牌革命黨的身份。

  邊義夫起先有些窘,後也就坦然了,真就端出一副革命黨的架子,對弟兄們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要大家一切聽從霞姑和李二爺、白天河的調遣。

  午夜,一切準備妥當,連素常不大出山的八門土炮都支到了大車上,西三路民軍近兩千號人馬就要打著火把向新洪進發了。

  霞姑仍是放心不下,又對李二爺和白天河說要對全體弟兄訓話。

  白天河倒沒說啥,李二爺卻不耐煩了,說:「我的姑奶奶喲,你也真是的,該說的不早說完了麼,還訓個啥呀?咱還是快快發兵的好!」

  霞姑道:「咱手下都是啥兵?天天訓都還天天搶人家,再不訓,破城後咱還管得了麼?」

  邊義夫的靠山是霞姑,自然擁戴霞姑,便說:「二爺,要訓呢!」

  李二爺揮揮手:「好,好,想訓你們就去訓!」

  又白了霞姑一眼,沒好氣地說:「反正……反正起事原就是你起勁張羅的,成敗都是你的事!」

  霞姑說:「好,既是我的事,你二爺就得聽我的。你們和我一起訓!」

  勒馬立在村南頭的土坡上,由同樣騎著馬的李二爺和白天河陪著,霞姑開始對坡下的弟兄們訓話。

  邊義夫和任大全打著各自手中的大火把給三個司令照亮。

  坡下的場面極是壯觀,無數火把映紅了半邊天,四周恍若白晝。

  氣氛也是悲烈的,往日的匪成了參加革命的民軍,且馬上要投入一場生死格殺,一張張粗野的臉上便自然生出了少有的莊嚴。

  悲烈莊嚴之中,霞姑的話音響了起來:「……各位弟兄,我對你們再說一遍,咱這回去新洪不是去搶去殺,卻是去光復我大漢的江山!所以,姑奶奶不嫌囉嗦,還要最後提醒你們一句:咱現在不是匪了,咱是匡漢民軍的西路軍!和咱們一起舉事的還有省城的革命黨和各地的民團,哪個狗日的還敢把往日的做派拿出來,搶人家的錢物,綁人家的肉票,好人家的姐妹,姑奶奶就剁他狗日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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