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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趙雙歎了口氣,又道:

  「是呀,咱們的生活再也不能這麼繼續下去了,咱們該為昨天那不死不活的日子劃個句號了。這回重到鎮上主持工作,我有個打算,要把咱這塊地方根治一下,把歷史遺留下來的所有粗俗不堪的東西,通通掃到垃圾堆去!咱要為這小鎮的編年史寫下值得驕傲的一頁,讓後人知道,咱沒白活著,咱幹了些事情!老樊呵,你這個七級瓦工也站出來貢獻點力量吧,帶著咱上百口待業青年搞個建築隊,為咱劉窪鎮蓋座象模像樣的俱樂部,再也不能眼見著我們的老前輩在大街上光著脊樑捉蝨子、頂臭鞋了。我已和團委講了,團員青年業餘時間也來工地打突擊!」

  「這可太好了!」劉福壽道:「真這樣的話,我也算一個。」

  「老樊,你幹不幹?」

  「這……這還用問麼?老趙,只要是你說的,我……我都幹!」

  「好!我們喝酒,來,舉杯,這叫同心酒!」

  幾隻裝滿酒的杯子同時舉了起來……

  幾杯酒下肚,樊福林有點昏昏然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恍恍惚惚。可他的心還是極清醒的,他又想到了阮士傑,善良的心裡不由的有些擔心,替趙雙擔心:不買阮士傑的賬,他在小鎮上能站住腳麼?……替別人著想,不太符合馬虎哲學,馬虎哲學的基本定義是以自我為軸心的。而今天,他卻想到了別人,這又是一個實實在在的進步。

  「老趙,你真不去看看阮士傑麼?他就在這棟房的頭一個門!」

  「改天再去吧!我手頭接到不少告他的群眾來信,得找他好好談談哩!」

  「咋?有人敢告他?」

  「不信麼?你們這裡就有一位!」

  「誰?」

  「小錢!」

  樊福林激動了:「來,小錢,我敬你一杯,你比我老樊強,都學我這個樣,咱大夥兒永輩兒成不了人!」

  錢書呆子接過酒一飲而盡:「我早就說了麼,要有信心!我就不信咱們黨不能收拾他。對他拉幫結派,反三中全會的言行,我早就注意了,心裡記下了一筆帳!」

  「好!好!早該和他們這幫人結結帳了!」樊福林帶著三分醉意,搖搖晃晃站起來大喊,「樊華,放炮!放炮!咱們提前過年了!」

  「叭!叭!叭……」

  炮竹在夜空中炸響。一串火光,一串笑。帶著火藥味的紙屑伴著飛舞的雪花,在空中飄蕩……

  炮竹的響聲,驚動了這棟房子的所有居民,劉福壽的老伴,錢書呆子的老婆,都從自己的家門探出頭來。

  阮士傑也推開門看了一下,他的臉依然那麼威嚴,只是多了點疑慮和困惑。猛然,他在爆響著的火光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龐,一個今晚應該出現在他家裡的面龐,他心中一陣緊縮,恍惚感到,這個小鎮似乎要發生點什麼變化,不,已經發生了點什麼變化……

  「老阮,到這邊坐坐!」

  似乎是那個面龐在說話。他沒理睬,砰的一聲關上了門,他多想把這變化永遠關在門外呵!炮竹的爆炸聲消失了,一時間靜得嚇人,他歪倒在沙發上再也不想起來了。一絲淡淡的哀傷襲上他蒼老而可憐的心頭,他覺著自己老了,真的老了,甚至眼睛一閉就會死過去。

  不!他掙扎著坐了起來,把威嚴重新擺到臉上,以不容反駁的口氣,向老伴兒命令道:「去,給我收拾一下東西,明天,我要到市里去!」

  …………

  雪還在飄,從深遠的高空往堅實的大地上飄,紛紛揚揚,悄無聲息,仿佛給安睡中的小鎮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小鎮安睡了,它在做著一個關於明天的夢……

  一九八一年三月初稿於徐州
  一九八二年七月修改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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