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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後來,省城警備司令和警察局長都來了,連夜佈置緝拿袁季直,南如琳才被蕊芳硬拖著回到自己房中……

  在房中仍無心思睡,蕊芳一走,便趴在床上哭,為大少爺,也為自己。她認定袁季直十有八九逃不了,她和袁季直都得去為大少爺抵命。她活該,袁季直更活該。

  正哭著,七少爺推門進來了,幽靈似的出現在南如琳面前,睜著血紅的眼對南如琳說:「你……你還有臉哭。不是你,我……我大哥哪會落到這一步!」南如琳抬起淚臉道:「我……我真不知道會這樣,真的不知道……」七少爺恨恨地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袁季直不是東西!這人是小狐狸,專吃女人的軟飯,你卻偏要和他好,還……還害了我大哥。」

  南如琳道:「那你咋不早和我說?當初咋還硬要我去和他聽戲?」七少爺沒了話。南如琳抹去臉上的淚,又說:「七少爺,你別怕,我不會牽扯你。你只管去和郝柯氏講,就說是我害了大少爺,讓我給大少爺抵命好了。」

  七少爺愣了好半天才道:「我……我不去!你……你們的事,我……我說不管就不管。」南如琳淒然笑道:「你不管也還有人管,我是逃不了的。袁季直這混帳東西一被抓住,我……我也就……也就……」

  七少爺卻不再提袁季直了,只痛切地哭訴——仿佛大少爺正在面前:「大哥呀,這也怪你自己!你自己說過的,咱家就像座危廈快要塌了。知道要塌,你……你還回來幹啥呀!你……你當初還鼓動我出去,自己咋偏回來了呢……」

  南如琳也流著淚想,真是,大少爺為何偏回來了呢?為何這麼勸他走,他也不走呢?要是早走了,哪會有今日這一出!

  今日是大少爺,明日就輪到她和袁季直了。她當初對袁季直的懷疑果然不錯,袁季直真就是騙她,讓她提心吊膽做了場白日夢,且要為此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

  然而,事情偏就怪了,袁季直沒抓到,沒幾天王隊長也逃了。

  郝公館裡紛傳,說是王隊長和袁季直合謀殺了大少爺,後臺便是靜園的郝寶川。郝寶川為亂郝老將軍前方的陣腳,讓袁季直買通了王隊長,造出了這一場血案。

  郝寶川不承認,在《大江時報》上與訪員談話說,自己和郝老將軍打仗也好,對大少爺出任幫辦不滿也好,都不至於如此下作。郝寶川認為,大少爺可能死于某種見不得人的秘密交易——諸如販大煙、運私鹽之類。

  郝老將軍則就大少爺之死,在白沙港發表措辭強硬的通電。認定大少爺是死于某種陰險的政治暗殺,且明顯有靜園背景,郝寶川罪責難逃。郝老將軍要郝寶川交出袁季直、王隊長兩個兇犯,聲言:如不在十日內交出,當武力緝凶,並取消同仁裡中立區,查封靜園。

  郝寶川大感惱火,盛怒之下於三日後策動劉安傑的新二師正式易幟,並以新二師為前導,率十萬重兵分三路渡江南下,直逼白沙港和省城。

  偏安江北一隅的呂定邦見郝寶川重兵南下,有機可乘,舉行「義戰」,打著郝老將軍定國軍的旗號,在郝寶川背後捅了一刀,四處搶佔郝寶川江北的地盤。

  一場醞釀已久的戰爭終至全面爆發。

  §第十八章

  同仁裡士敏土的街路上響起了哢哢作響的腳步聲和伴著陣陣嘶鳴的馬蹄聲。穿灰軍裝的定國軍士兵,奉郝老將軍和省城警備司令的命令,封鎖了同仁裡。通往同仁裡三處街口都架上了鐵棘攔馬障,除了八十八號郝公館的主僕之外,進出同仁裡的住戶行人一律搜查。四十號靜園、十三號劉公館都有定國軍的士兵開進去,大門口也都有端著槍刺的士兵一日到晚守著。靜園和劉公館裡穿安國軍軍裝的男人被抓走了幾個,郝寶川和劉安傑的家眷子女一時還沒抓,只等待郝老將軍的下一步命令。

  戰事就這樣活生生推到了同仁裡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面前,搞得這幫過慣了安逸生活的高等貴人目瞪口呆。她們再也沒想到,仗會打到這條中立的官街上,都認定郝老將軍是瘋了。

  平靜的官街已無平靜可言,就連郝公館也因此生出了頗多不便。除了原有的護兵隊外,警備司令又派了一個排來保護。一個姓趙的團長還帶著幾個兵住了進來。郝公館的太太們老見著刀光劍影,都覺得扎眼,也都不習慣,就讓趙團長和來保護的兵撤走。趙團長不幹,說,他是軍人,得執行命令,又說,萬一公館再有哪個少爺或太太被傷了,他擔不起責任。

  趙團長住在公館裡,公館便熱鬧,天天總有些營長、連長趕來報告。省城的警備司令也三天兩頭來,前方的戰事便知道得很清楚。

  開初據說打得很不好,郝寶川的安國軍和劉安傑的新二師把郝老將軍的江防團拉了過去,沿江要塞全丟了,郝老將軍的白沙港也丟了。郝寶川、劉安傑過了江後推進得極快,只十天就迫使郝老將軍後退了一百八十裡,又丟了三城四縣。後來,江北呂定邦在郝寶川背後鬧得凶,郝寶川抽了一部分兵力應付呂定邦,郝老將軍才在馬山一帶頂住了。

  警備司令帶著慶倖的口吻說:「也虧著在馬山頂住了,再頂不住,老頭子沒准要血洗咱這條官街,把郝寶川和劉安傑的家人全殺了!老頭子一急眼,啥事幹不出……」

  警備司令這麼說時,郝公館許多太太都在場,南如琳也在場。南如琳直覺得頭皮發麻,像是看到郝老將軍真下了血洗官街的命令。劉安傑和郝寶川的太太孩子正被捆在街上用連珠槍掃,子彈四處爆飛,鋪天蓋地一片血腥氣……

  南如琳便捂著臉想,這眼前已發生的一切和日後可能發生的一切,都是因著大少爺的死造成,故而,也都是她造成的。她這婁子捅大了,不但是害了大少爺一個人,竟是挑起了一場血腥的戰爭,害了這許多無辜的人,實是難逃其咎。

  自然,還有九太太蕊芳,蕊芳也難逃其咎。

  早在王隊長逃走的時候,南如琳就起了疑,咋想咋覺得蕊芳與大少爺的死有牽連。王隊長夥同袁季直殺了大少爺,蕊芳會不知道?這麼大的事,王隊長能不和蕊芳商量?王隊長一向最聽蕊芳的,這一點從往常王隊長對蕊芳的態度中看得出來,蕊芳也和她說起過。

  南如琳就去問蕊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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