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喧囂的曠野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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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爺的創舉繁多。大班制,是楚大爺的創舉。往日小窯是幹兩天換一茬人;大爺一看,上人、下人太費事,兩班交接時得耽誤半天的出煤時間,狠狠心,改了,要幹就是一百天,吃喝拉睡全在窯下。別的專靠小窯賺錢的窯主,一看楚大爺改了,忙跟著改。綁人下窯,也是楚大爺的創舉。搞大班制後,只要餓不著肚皮的人都不願幹了,大爺卻不能關窯哇!於是乎便抓!抓著誰誰倒黴!不下也得下,就這話!人家告了,告到縣衙,縣衙不能不管呵,自然要干涉。楚大爺便忍著痛時不時地向知縣大老爺送上一份「窯規」銀,以求得縣衙的特別關照。後來,再有人被強綁下窯,縣裡也就裝聾作啞了。 然而,劉清俊卻不是一般人物,多少有他媽的兩個臭錢,不同于一般鄉民,鬧得不好要惹出一些麻煩來。楚大爺現在無論如何不願再惹麻煩,窯占到手了,得抓緊時間吃掉官田下的這塊煤,這是當務之急!動手晚,就要被人家吃光了。 得對劉清俊的家人有個交待。 沉思了一下,楚大爺將一個肥頭大耳的小嘍羅叫到身邊:「去,趕快上窯,到賬房里弄個字據,就說劉清俊為還賭債,賣了小窯,自願留下刨煤當窯伕了……」 「是,總爺!」 了結了一樁心事。 小嘍羅站在煤幫上卻沒走,仿佛知道楚大爺還有什麼要交待似的。 「另外,還得叫人到張家窯、李家窯去催『窯規』!大爺我為敲掉那大洋井破費了他娘的不少銀子哩!」 「是的,總爺!」 「好了,就這些了,走吧!」 小嘍羅如獲大赦一般,歡喜地走了。小嘍羅們不象楚大爺,對下窯決無癮頭,哪怕啥事不幹,也不願到窯下來。這窯下潮濕、陰暗,沒有可愛的太陽,決不是人應該呆的地方。 楚大爺卻不這樣認為。 他喜歡窯下這深不可測的黑暗,喜歡嗅著煤洞子裡飄出的帶著咸腥氣的溫吞吞的風,喜歡親眼看著一個個窯伕赤身裸體拉著一筐筐煤排著隊爬出來,每看到這種情景,他的每一根神經都會高度興奮起來,他能從那一筐筐煤裡看到白花花的銀子,看到一種希望,一種力量。對那些慢吞吞的拉筐者,他會情不自禁地撲過去給他一腳,或者給他一鞭子——這時候,他的這種表現,決不是刻意的兇殘,而是身不由己的,仿佛被一種神秘的超乎自然的力量驅使著一般。 一句話,他喜歡窯下這種氣氛。 沒人能騙得了他。因為,他也曾象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那樣,親自動手搗過窯,刨過煤,直至今日,他還時不時的要到窯子裡出一身大汗,活動活動筋骨哩!他知道各類煤筐的重量,知道一鎬刨下去應該落下多少煤來,騙他的人是自討苦吃。 親手搗過窯,是他的驕傲,而不是他的恥辱,儘管青泉三大家因此而瞧不起他,他卻照樣昂著腦袋走路!許多許多窯伕他是瞧不起的,他覺得他們和他是不能比的!他那時是怎麼為張敬文搗窯的?他們不行! 也正因為他精確地知道窯下的一切奧秘,窯下的人們才敬他、怕他、恨他。在這三種感情中,恨是占主導地位的,可表現出來卻是微不足道的。恨,在這深深的地下不起作用。 為了多撈一筆,他吃掉了劉清俊的小窯,把北部幾口小窯的窯伕調了一部分到這裡參加爭奪戰。北部小窯勞力不足,他又吩咐主持北部小窯事務的總管王胖子壓班子——幹足一百日者,也不准上窯。他不怕窯伕們反抗,自打辦窯,他從未遇到過真正的反抗。 要緊的是眼下這場爭奪戰!他得先打一條煤洞子,將官田下的煤層狠狠咬下一大半。切割的同時,也要抓緊時間把能挖到手的煤都挖出來。官窯局畢竟是李鴻章支持的,李老畜生一發昏,什麼缺德事都能幹出來。幹事情得乾淨、麻利、快! 正胡思亂想著,底掌櫃來到了楚大爺面前,神色有點不對。他手裡拿著一張紙條。楚大爺眼睛一亮,漫不經心地問:「什麼事?」 「總爺,剛才……剛才下料的筐裡壓了一張紙條兒下來……」 窯上、窯下的聯絡靠在不斷升降的吊筐上壓條子來完成,窯上的指令大都是通過條子傳到窯下的。 「總爺,出……出了點亂子……」 「什麼亂子?」 「北……北一窯的窯伕反對壓班子,今日撐……撐窯門了!」 活見鬼!他們怎麼敢?!這簡直太不合情理了! 楚大爺撇了撇嘴,輕蔑地哼了一聲,對身邊兩個貼身保鏢招了招手,逕自坐上吊筐上窯去了。坐在顫乎顫乎的大吊筐上,楚大爺還在認真地想: 他們怎麼敢?! 霸王窯之北一大窯八十餘名窯伕撐窯門,窯主楚保義下令停止向窯下供油、供食、供水,試圖以饑餓之手段迫其復工。不料,窯伏早有準備,事先備下了幹料與燈油,雙方僵持三天,至十月一日未有結果。 十月二日,楚保義提議談判。 同日,官窯局新井工程在總辦紀湘南的親自監督下破土動工,工地上戒備森嚴,如臨大敵。亦在同日,紀以縣衙名義發佈文告,禁開官田下之藏煤,各民窯窯主根本不予理睬。紀一怒之下,公開揚言要一體封禁境內民窯,輿論為之譁然…… 眾窯主再次找到楚保義門下,商討對策,楚卻為北一窯下的八十餘名窯伕大傷腦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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