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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馬達接到電話就到醫院來了,還在醫院門口買了束鮮花。

  于華北正在病房掛水,見了馬達就樂呵呵地打趣說:「馬達啊馬達,你這個同志很不夠朋友啊!我把你要到省監察廳來,你來了都不來向我報個到,還要我請你?好傢伙,架子還不小嘛!是不是還有情緒啊,還想留在文山進一步啊?」

  馬達恭恭敬敬地道:「老領導,看您說的,我哪敢啊,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嘛!」

  于華北不依不饒,「我看就是有情緒,田封義的情緒很大,你這個同志的情緒也不小!我是你的老領導嘛,你肚裡那點小九九我還不知道啊?

  最好能順序接班,跟在田封義後面進一步,退而求其次,到白原葳的偉業國際去做老總,沒說錯吧?」

  馬達挺真誠,「這是過去的事了,現在這麼安排我挺滿意,真的,于書記!」

  于華北意味深長說:「應該滿意了,總比到省作家協會當黨組副書記更能發揮作用吧?老田還想和你搭班子哩,請你去做黨組副書記,你想去我可以安排!」

  馬達忙道:「于書記,您知道的,我可沒老田那份才華,擔不起這份重任!」

  于華北笑了,「所以嘛,就不能有情緒,一絲一毫的情緒都不能有,更不能對安邦有任何不滿!安邦是省長,管經濟,不同意你去偉業國際當老總自有他的道理,你那—套不行了,肯定搞不好嘛!說實話,為你這同志的安排,我真是很傷腦筋啊,想來想去,覺得你還是到紀檢監察部門比較好,我瞭解你,你很正派嘛!」

  馬達有些動容了,「于書記,您真是知人善任啊,給我這麼好的安排!」

  于華北嚴肅起來,連連擺手道:「哎,馬達同志,這可不要胡說啊,不能說是我的安排嘛,這是中共漢江省委的安排,是我們一弘同志最終拍板決定的嘛!」

  馬達感慨說:「總是您老領導瞭解我,向省委這麼提議,我才去了監察廳!趙省長倒好,就因為當年在文山工作時和我鬧過一些矛盾,關鍵的時候就不幫我說話了!我硬著頭皮找到他家彙報了一次,還被他冷嘲熱諷說了一通!其實,文山的情況您老領導最清楚,您當時是管工業的副市長,趙省長那時還是縣委書記哩……」

  于華北沒容馬達說下去,「哎,馬達,你怎麼回事?我做你的思想工作,反倒做出麻煩了?趙省長並沒做錯什麼,對你也沒什麼偏見嘛!你不想想,如果趙省長反對,你這個監察廳副廳長當得成嗎?這事到此為止,不許再四處亂說了!」

  馬達順從地說:「好,好,于書記,我不說了!」

  想傳達的的信息巧妙地傳達了,效果看來還不錯,于華北便切人了正題,「馬達同志,我今天請你過來,是要交待工作的,是什麼工作,你心裡有沒有數啊?」

  馬達遲疑了一下,「哦,于書記,齊廳長和我透露了點,說是讓我代表監察廳參加省委工作組,配合你們調查……調查錢惠人同志的經濟問題,是不是?」

  于華北點了點頭,威嚴卻又不無懇切地說:「老馬啊,這是正常的工作,按說,我沒必要徵求你的意見。但是,我們要查的畢竟是—個經濟大市的前任市長,涉及的矛盾比較多,背景複雜,有一定的風險啊!所以,作為老領導,我還是想先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考慮一下,來不來幹啊?有沒有這個政治勇氣啊?」馬達沉吟片刻,反問道:「于書記,查錢惠人,趙省長知道嗎?同意了?」于華北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趙省長為什麼不同意啊?你個老馬呀,怎麼把錢惠人的經濟問題和趙省長聯繫起來了?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啊?!」

  馬達像患了牙疼病似的,「嘶嘶」作響地吸起了冷氣,「于書記,別人不知道,您老領導還不知道嗎?錢惠人和趙省長是什麼關係?沒趙省長,錢惠人上得來嗎?我不是想像力豐富,是人家錢惠人聰明啊,這麼多年抱定了兩個人的粗腿,—個是去世的白天明,—個就是趙安邦省長,這誰不知道?齊廳長都提醒我小心!」

  于華北歎息道:「是啊,是啊,都知道錢惠人可能有嚴重的經濟問題,可現在就是不能撤職立案,換個地方還在當市長嘛!我真是搞不懂了,改革開放難道可以什麼都不顧了嗎?當真像有些老百姓私下說的那樣,男盜女娼,能發就成?!」

  馬達激動起來,「就是,就是,我向趙省長彙報時也說過,偉業國際的白原崴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啊,起碼要派個作風正派的黨委書記進行監督。趙省長睬都不睬,反責問我這些年在文山搞出啥名堂了?趙省長只認GDP,只認經濟效益!」

  于華北道:「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馬達同志,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了:改革開放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改革開放,我們現在搞的市場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決不是男盜女娼,能發就行!對錢惠人的問題,我決心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誰!你老馬如果有顧慮,不願得罪人,可以退出,我決不勉強你!」馬達一躍而起,「于書記,我……我沒什麼顧慮!我聽您的,聽省委的!」于華北十分欣慰,「好,好啊,陳同和書記當年沒看錯人啊,我也沒看錯人嘛,把你擺在監察廳的崗位上是擺對了!你這個同志毛病不少,可有一點好,就是有原則,有立場!我記得當年你連自己的小舅子都抓起來了,是不是?」

  馬達一臉苦笑,「老領導,這事您千萬別再提了,又不是啥光彩的事!我那小舅子前年已經刑滿釋放了,見面也不理我了,還滿世界罵我,咒我不得好死!」

  于華北親切和氣地說:「不要怕被人罵,我們黨就是在敵對勢力的罵聲中成長壯大的嘛,我們的改革事業也是在不少人的罵聲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嘛!」略一停頓,又說,「寧川的改革成就很輝煌啊,錢惠人的經濟問題要查清楚,改革的輝煌成就還不能否定,這就要講策略,講藝術了,不要開口閉口就是趙省長!你在我面前分析情況時說說不要緊,在其他同志面前也這麼說就不好了,會造成許多不必要的矛盾,也會給你自己帶來被動的!我希望你既能堅持原則,又能保護好自己!」

  馬達顯然受了感動,「于書記,該想到的您都替我想到了,現在,請您和省委佈置工作吧!別說—個錢惠人,就算真涉及到趙安邦省長,我也決不會後退的!」

  于華北很滿意,一切全在他的預料之中,對馬達,他是掐准脈了。這位同志一直感覺良好,自認為是匹千里馬,趙安邦卻不願做伯樂,連偉業國際的黨委書記都不讓馬達幹。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便向裴一弘提了個建議,讓馬達去監察廳。今天把這事巧妙點破,馬達心裡就有數了,當然會生出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情來。

  這似乎有點耍手腕,搞權術了,可也真是迫不得已。目前的情況很複雜,調查辦案要講策略,用什麼人來辦也要講策略。馬達應該是個比較策略的選擇,這位同志不但是他的老部下,也是趙安邦的老部下,當年還和趙安邦、錢惠人進行過一次關乎真理的偉大洗澡。馬達進了工作組,沖在第一線,他的壓力就輕多了,退一步說,就算將來搞錯了,也多了道擋箭牌,馬達是什麼人,趙安邦應該清楚嘛,這位同志為人正派,剛正不阿,反腐倡廉的主觀願望總是好的啊,沒什麼私心嘛!

  於是,于華北一邊繼續掛水,一邊和馬達談起了錢惠人一案的案情,從歷史上的那塊可疑的勞力士手錶和寧川海滄商業街部分用地的零轉讓,談到今天錢惠人以私生女盼盼的名義贊助的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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