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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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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亞洲最初是文山郊區一家村辦印刷廠的業務員,偶然跑到城關工業園聯繫印刷業務,發現了為山河電視機廠生產包裝紙箱的好買賣,就找到工業園管委會,申請投資辦廠。當時,管委會正為山河廠搞外包配套,雙方—拍即合,吳亞洲便四處借款,一周內籌資二十多萬,上了紙箱廠。紙箱廠掛牌時,趙安邦被請去喝了場酒,不是他想去,是被吳亞洲硬拖去的。小夥子憨憨地站在他面前,賠著笑臉,他不去不太好。再說,吳亞洲這個紙箱廠雖說很小,卻是園區內第一家為國營大廠搞外包的私營企業,具有某種象徵意義,去一下也為了表明縣政府支持私企的態度。 不知吳亞洲使了什麼招兒,把馬達也弄來了,馬達一見桌上的茅臺,眼睛立即亮了。馬達那時就特摳門,請別人喝酒全是幾塊錢一瓶的文山大麯,自己不喝,淨灌客人。這回卻酒興大發,一人喝了大半瓶茅臺。喝到似醉非醉的時候,牛皮又大了起來,指著他這個縣長對吳亞洲說:「小老闆啊,你要想發財得跟准人!跟著趙縣長你發不了,他縣政府只管收稅,收管理費,你得跟我,跟我們山河廠啊! 趙安邦一聽就不高興了,譏諷說:「那是,我們全縣都靠馬廠長養著哩!」 馬達不知謙虛,「小趙縣長,你還真說對了,我們山河廠上交給市里的利潤養你白山子一個縣綽綽有餘!」又對吳亞洲說,「跟著我好好幹,你一步登天了!」 趙安邦出於一時氣惱,回了—句,「小吳啊,沒准你這—步就邁進了地獄!」 不料,這話還真讓他說准了。吳亞洲的紙箱廠和山河電視機廠簽下的外包合同從來就沒有認真履行過;電視機廠收了貨也從沒按時付過款。吳亞洲還不敢催,生怕馬達耍威風一腳將他和他的小紙箱廠踢開。於是,便忍氣吞聲,一次次借款,補充流動資金,據說後來連住房都抵了出去。這種情況趙安邦開始並不知道,直到後來雙方矛盾總爆發,吳亞洲哭到他面前,他才看清了馬達這個國營奸商的嘴臉。 矛盾爆發于當年夏天的一次洪水氾濫,電視機廠局部被淹,二百多台電視機和剛收下來的五萬隻紙箱全泡到了水裡。馬達真心疼啊,先是跳勝在廠裡廠外四處罵娘,繼而,便想到了堤內損失堤外補,堅決不認這五萬隻紙箱的賬。該廝也做得出來,眼一閉,愣說這五萬隻紙箱接收前就是泡過水的,不但不給加工費,還要對吳亞洲罰款五萬元。吳亞洲最初並不想把事鬧大,低三下四求馬大爺開恩。馬大爺就是不改口,後來乾脆不和吳亞洲見面了,讓管外包的同志傳語說,不幹就滾蛋! 吳亞洲真是不想幹了,流著淚找到縣長辦公室,對趙安邦說:「趙縣長,我就是滾蛋,馬廠長也得和我結結帳吧?我不坑他國營大廠一分錢,他也不能這麼坑我啊!十幾萬元在馬廠長眼裡是九牛一毛,在我這裡就是鉅款啊,我是小本生意啊!」 趙安邦氣得不行,帶著吳亞洲找馬達交涉,以為馬達總要給點面子。 馬達卻一點面子不給,口口聲聲不能造成國有資產的流失,大喊大叫說:「小趙縣長,我勸你不要搞地方保護主義!別的地方啃國企行,我這裡不行,我得對國家負責,就算這筆錢是九牛身上一根毛,這根毛我也得守好,不能讓拔了!」 趙安邦強壓著惱怒問:「誰搞地方保護主義了?又有誰要拔你的毛了?你欠人家紙箱廠十幾萬是不是事實?小吳手上有你們的收貨單,你憑什麼不認帳?!」 馬達振振有詞,「收貨單能說明什麼?我們收貨人員失職,沒准吃了回扣!」 趙安邦壓抑不住了,桌子—拍,「那是你們內部的事,誰吃的回扣你找誰,吳亞洲紙箱廠的賬你們必須結!馬達同志,我把話和你說清楚:我們園區管委會不但只是收稅收費,也必須保護投資者的合法利益,請你今天就和紙箱廠結帳!」 馬達也火了,「小趙縣長,你拍什麼桌子?這賬沒什麼好結的!泡水的五萬隻紙箱是次品,請小老闆拉走,欠的四萬多頂罰款了,差幾千塊我也不向他要了!」 碰到這樣不講理的賴皮,你真是沒辦法。趙安邦被迫找到了分管副市長于華北。于華北問明情況後,和馬達談了三次,總算幫吳亞洲要回了四萬多元,那五萬隻紙箱的貨款卻—分錢也沒要回。于華北對此並不惱火,反倒當著趙安邦的面表揚馬達說,安邦啊,你也得理解馬達嘛!馬達這樣做是對國家負責,有這樣的好廠長,這個山河電視機廠大有希望啊!趙安邦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暗自冷笑:還大有希望?有什麼希望啊?這麼不講商業道德,馬達和他這個廠只怕不會有啥好結果! 趙安邦後來也想過,馬達能在陳同和、于華北手上提上去,恐怕就此有關。在陳同和、于華北看來,馬達個人品質和道德無可挑剔,愛廠如家,生活簡樸,很有責任感。然而,他們忽視了問題的另一面,就是馬達這類同志對社會信用、對經濟秩序的責任意識。馬達沒有這種責任意識,他的個人道德和職業道德是分裂的,這種分裂,使得他們對市場遊戲規則極度漠視和輕蔑。在經濟短缺時代能得逞一時,在經濟過剩時就要吃大苦頭了,決無成功的道理。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吳亞洲和亞洲集團到底還是在寧川崛起了,而馬達和山河電視機廠則成了過眼煙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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