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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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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同和笑道:「作為文山市委書記,我沒看到誰在鬧事,倒是發現了—個好幹部,這個好幹部就是馬達!你們培養了這麼—位好幹部,我要深深感謝你們啊!」 鄭組長最終沒能把他帶走,而是被陳同和灌醉之後,由趙安邦陪同去了北京。到北京後,趙安邦通過陳同和的關係,請出了國家部委的—位老領導,老領導再次出面協調,最終將這事擺平了。國有資產流失問題沒再追究下去,檔案也轉了,只不過檔案裡多了個處分決定:撤銷廠黨委書記職務,開除黨籍留黨察看兩年。 陳同和和文山市委沒把處分當回事,一九八七年底即下文任命他為文山市電子工業局副局長兼山河電視機廠廠長。隸屬關係也變了,變成了市轄企業,廠子雖然還在城關工業園,但卻不歸縣裡管了,趙安邦、錢惠人算是白忙活一場。這個結果是趙安邦沒想到的,據說趙安邦跑到市委找陳同和交涉過一次,問陳同和為什麼?陳同和的回答很簡單,只硬邦邦的一句話,「我的原則是,不能讓違規者賺便宜!」 然而,陳同和心裡還是很有數的,實際上讓趙安邦占了便宜,次年二月縣委班子調整,趙安邦由排末位的副縣長一躍而成為縣長兼縣委副書記,錢惠人做了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也就在那時,于華北從古龍縣委書記調任文山副市長,主管工業。 八十年代末的文山是令人難忘的。那時不是現在,啥都過剩,那年頭除了人啥都緊缺,尤其是彩電,供不應求,次品處理都得憑關係。山河電視機廠真是一片紅火啊,不但廠子效益好,也帶活了文山一方經濟。一直到今天,趙安邦都不能不承認:正是從3756廠落戶城關工業園那天開始,文山才有了真正的電子工業企業。 白山子鄉鎮企業崛起的第一部發動機也是他帶來的這個3756廠,當年的趙縣長圍繞山河牌電視機做了多少文章啊!電子元件廠、塑品廠、紙箱廠,幾乎把生產山河電視機的所有可以外包的配套生產項目全包攬了。 他一般來說還是支持的,能給趙安邦和縣政府幫的忙都幫了,沒啥對不起趙安邦的。當然,也得承認,他目光有些短淺,缺乏預見性,得到市委和陳同和書記的重用後,對趙安邦的態度有點小傲慢,覺得自己不但是廠長,還兼著市電子工業局副局長,有時有點拿腔捏調。可這能怪他嗎?當時准能料到這位趙安邦縣長後來會青雲直上,官居省長高位呢?! §二十二 馬達可不是有點小傲慢啊,該同志是一闊臉就變,得意忘形。得到陳同和的賞識,兼了市電子工業局副局長以後,馬達就不知自己姓啥了,儼然一副大幹部的派頭,說話的語調漸漸帶上了拖腔,對他這個當初的盟友,在職縣長不再主動熱情握手了,而是伸出手讓他握。趙安邦不止一次當面嘲弄馬達說:「馬局啊,你說我和錢主任拉你過來幹啥?風險是我的,廠子歸市里,我這不整個一大傻蛋嗎?!」 馬達打著標準的官腔說:「小趙縣長啊,怎麼能這麼說呢?要顧全大局啊,同和書記不是一再說嗎?要看到全市一盤棋,我們一切工作都要聽從黨的安排啊!」 趙安邦哭笑不得,「馬達啊馬達,你還好意思說!黨安排你們在大西南就地轉產,你怎麼跑到我們文山來了?我看你是有利就聽黨安排,無利誰的話都不聽!」 馬達繃不住了,哈哈大笑,「安邦,彼此彼此,沒你裡應外合我也過不來!」 每到這種時候,趙安邦總是把手一伸,「知道就好,再給我一些彩電票!」 馬達一開始還算不錯,十張、二十張,多少總是給—些,趙安邦用這些彩電票做禮物,省內外拉了不少關係。後來不行了,省裡、市里不少人盯上了山河電視機廠,紛紛找馬達要彩電。馬達吃不消,彙報到市里,市里做了個決定,—個口子管理,由分管工業的副市長于華北批。趙安邦再找馬達要彩電票,馬達便公事公辦了,讓他找于華北批條。他火透了,授意變電站拉了電視機廠幾次電。道理說得也很堂皇:彩電緊張,電力也緊張啊,農忙時節必須首先保證農業用電!馬達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才老實了,被迫和縣政府簽了個協議,每年給縣裡一百台彩電指標。 經濟緊缺的年代,也是官倒盛行的年代。在趙安邦的記憶中,省市有些幹部子弟就靠倒山河牌彩電發了不少財。白原崴當時也是其中—個官倒公司的部門經理,曾跟省委一位副書記的公子到文山來過幾次,有一次,拿著于華北的批條一下子提走了三百台彩電。趙安邦記得,自己還被馬達拉著,陪過他們一兩回,對他們的印象並不是太好,總覺得他們遲早要出事。果不其然,後來沒多久就出事了,省委副書記的公子進去了。樹倒猢猻散,白原崴跑到香港投靠了京港開發公司,憑京港開發的一千萬港幣起了家。待得趙安邦到寧川任職再次見到白原崴時,白原崴已經抖起來了,正張羅著在寧川海滄街十二號蓋那座二十二層奶白色的偉業國際大廈。 在山河電視機廠最紅火的時候,趙安邦保持著一份難得的清醒,曾不止一次提醒過馬達:經濟緊缺是暫時現象,皇帝女兒不愁嫁的局面總有一天要結束,勸馬達眼光放遠大一些,和國外著名電器企業合資,引進最新技術,把企業做大做強。馬達聽不進去,始終生產單一的十四英寸彩電,連條十八英寸生產線都不願上。結果九十年代初彩電業第一次洗牌時就敗下陣來,想和國外合資也找不到主了。大屏幕彩電生產線最終引進了一條,生產的彩電卻賣不出去了,欠下的大筆貸款至今還沒還清。 就這樣—個沒市場概念的同志,卻在陳同和、于華北手上一步步提起來了。先是轉正做了電子工業局局長,接下來,又在於華北手下幹了三年市經委主任,待得于華北調任省委副秘書長,劉壯夫主持工作時,馬達已是主管工業的副市長了。 文山有馬達這樣的主管副市長,經濟能上去就見鬼了。說到底馬達只是經濟緊缺時代的過渡人物,他抗命遷廠時進發出來的道德感,和搞經濟沒直接關係。再說,這位同志的道德感也有很大的局限性,只是對自己下屬幹部職工,對其他單位部門,對整個社會就不成立了。亞洲集團老總吳亞洲的遭遇就是例子,一直到今天,只要一提起馬達,吳亞洲仍氣不打一處來,吳亞洲當年羞點死在馬達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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