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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這裡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腳下陳舊但卻擦得發亮的老式拼花地板,走廊高窗低垂下來的黑絲絨窗簾。窗簾好像還是他當市委書記時購置的,這麼多年過去了,竟還沒換,向陽的一面已沒了顏色,一片慘白。到了二樓市委小會議室,景狀益發眼熟了,蒙著綠色桌布的會議桌,每個座位前擺放的削好了的紅藍鉛筆和會議記錄稿紙,這都是他在這裡主持工作時嚴格要求的:市委機關的一切都必須有板有眼,規規矩矩!

  好規矩、好傳統,這些同志堅持下來了,經濟卻沒搞上去,八百多萬人口的一個重工業城市。財政收入竟不如寧川的一個區縣!不能怪裴一弘、趙安邦惱火!文山搞成這樣,田封義竟還沒數,為了順序接班當市委書記,還四處跑官泡宮!劉壯夫也不是啥好東西,田封義的事和他說說就算了,竟然跑到裴一弘那裡說!還有那個馬達,也想著在田封義做了市委書記後,接班當什麼市長,如意算盤打得都不錯!

  在小會議室坐下後,于華北馬上聲明,「先說一下,我這次到文山來,就是搞調研,和文山班子的調整無關,你們不要瞎揣摩!省委、省政府的精神你們都知道,南部甯川、平州、省城是加快發展、可持續發展的問題,文山是加大工作力度和扶持力度的問題!省委要加大力度,你們更要加大力度,在其位就要謀其政!」

  劉壯夫強做笑臉道:「于書記,省委、省政府《十年發展綱要》的文件我們認真學習了,下一步準備組織全市黨員幹部來個大討論,同時,解放思想,準備在國企上搞個大動作,讓將來的班子輕裝上陣,這陣子正組織人做國企改革方案哩!」

  田封義自以為下屆市委書記就是他了,接上去說:「于書記,我彙報一下:對未來的五年,我有個設想,前兩年的工作重點就是一勞永逸地解決國企問題,這個工作我牽頭,馬達同志具體抓!後三年是發展問題,怎麼發展,我還在認真考慮!」

  于華北心想,你就別考慮了,這是省委、省政府考慮的事,裴一弘同志早就替你考慮好了,你就等著到省作家協會去做黨組書記吧!可他嘴上卻道:「發展問題是要好好考慮,要結合文山的客觀實際來考慮,不能再像過去,光出經驗不出經濟!」

  馬達說:「于書記,文山的工作比較被動,我們都有責任。但是,文山國有經濟比重較大,各方面條件較差,也是事實!我倒不是要討壯夫書記什麼好,壯夫書記這些年也不容易啊,累死累活的,您看,壯夫書記現在還有一根黑頭發嘛……」

  于華北實在是忍無可忍,「累死累活還搞了個全省倒數第一?人家甯川、平州、省城的幹部沒累死累活,經濟反搞上去了!馬達同志啊,說正題好不好?!」

  馬達倔勁上來了,「好,說正題!于書記,咱們最好都能開誠佈公!」

  劉壯夫看了馬達一眼,提醒道:「哎,馬市長,注意一下說話的口氣!」

  馬達意識到了什麼,「好,好,劉書記,我不說了,聽于書記指示吧!」

  于華北反倒笑了起來:「哎,馬達同志,說嘛,我就是要瞭解情況嘛!」

  氣氛多少有了些寬鬆,但馬達仍是不願說,把球踢給了田封義,「田市長,你別光在咱自家叫,你和于書記說說吧,以前的班子給咱留了多少垃圾政績!」

  于華北本能地警覺起來:這幫無能之輩是不是把一些陳年爛帳記到他頭上了?

  果然,田封義支支吾吾說了起來,「于書記,有些事真說不清,我們過去也不敢說!從陳同和那屆班子開始,不少麻煩就留下來了,水電路說是解決了,三十億的債欠下來了,工程質量上問題也不少。就說那路,我們差不多都重修了—遍。」

  馬達急急接了上來,「還有呢,當時搞得那些城市雕塑也全砸了重來過!趙省長去年到文山看了一次,當著我和田市長的面發了通火,說我們這不叫雕塑,叫水泥垃圾!我們說沒錢,趙省長就批了五百萬給我們,讓我們專門搞城雕!」

  于華北心裡很氣,臉上卻在笑,「這也很正常嘛,道路總要維護嘛,我那時搞的城雕肯定也落後了,該重建就重建嘛,安邦省長又給了錢,你們不賺了嗎?!」

  馬達譏諷道:「也有賠的,您和陳同和書記當年親自剪綵的電子工業園司讓我們賠慘了,可以說是全軍覆沒啊,現在一萬八千多人下了崗,正和我們鬧哩……」

  于華北仍在笑,口氣和藹,「馬達,你說的這個情況我知道,可我問你:電子工業園是誰的垃圾政績啊?不能因為我剪了彩,就算到我頭上吧?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好像還是你和安邦省長的政績吧?當初那個軍工廠不是你們搞過來的嗎?」

  馬達爭辯道:「可于書記,你知道的,當年我們也輝煌過!我們生產的山河牌電視機供不應求,我們山河電視機廠帶動了整個文山的電子工業……」

  于華北笑著擺擺手,「不要說了,馬達同志,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從大西南帶過來的那個軍工廠不但帶動了文山電子工業的發展,後來還促使市里搞了這個電子工業園。我不過是提醒你,要歷史的、辯證的看問題!對電子工業園要這樣看,對當年水電路基礎設施的大建設也要這樣看。你們想想,老書記陳同和容易嗎?搞這麼大規模的基礎建設不欠點債可能嗎?當然,在我任上也欠了些債,這都很正常,負債經營也是個思路嘛!我這裡有幾句話,送你們參考:講點唯物論,心裡有杆稱;學點辯證法,避免瞎喳喳!好,馬達,你繼續說,不要掖著藏著!」

  馬達再傻也聽明白了,看了看劉壯達,又看了看田封義,不再言聲了。

  劉壯夫也不讓說了,「好了,都別說了,也別強調客觀了,文山這幾年經濟滑坡,主要責任在我這個班長!是我的觀念和思路有問題,把陳書記、于書記給我們打下的良好基礎搞壞了!」他看了看手錶,「于書記,時候不早了,先吃飯吧!吃過飯後,您稍事休息,我們接著在座談會上談,四套班子的副市級幹部全參加!」

  于華北點點頭,站了起來,「我也不能光聽你們談,還要到下面走走,聽聽老百姓怎麼說?壯夫同志啊,你安排一下,跑幾個困難企業,也開幾個座談會!」

  劉壯夫道:「已經安排了,電子工業園和古龍縣農業示範園有兩次座談。」

  下午四套班子的會開得不錯,雖說提出了不少問題,矛頭大都指向劉壯夫、田封義和這屆市委班子。人大林主任和政協陳主席早就對劉壯夫、田封義和文山的落後現狀心存不滿,見劉壯夫要下了,也就無所顧忌了借著這難得的機會一吐為快,弄得劉壯夫和田封義坐立不安,臉色極為難看。會議休息期間,林主任還跑到于華北身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建議省委從文山的發展大局考慮,—定不要讓田封義和馬達順序接班。于華北不好隨便表態,笑眯眯地應付著,王顧左右而言他。

  田封義似乎從他的態度中嗅到了什麼,有些忐忑,當晚便跑到他的住處來泡了,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讓于華北意料之外的是,這個田封義竟把曾送給趙安邦的古字畫又獻寶似地獻到他面前來了,是一幅難得的珍品,鄭板橋的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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