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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次日下午,及早趕到中南海懷仁堂,總統侍衛仍讓邊義夫,等,一等竟是三個多鐘頭,害得邊義夫犯了煙癮,涕淚交流,百爪搔心,躲到汽車裡去抽大煙。大煙抽完,再精神抖擻去見總統時,總統卻已離開了懷仁堂,說是回了東廠胡同。邊義夫氣得恨不能一槍斃了回話的懷仁堂守門侍衛。一不做二不休,邊義夫驅車追到東廠胡同。照例被攔,照例問約好沒有?邊義夫怒不可遏叫了起來,「約過了,你們去問總統本人好了!」

  值班官佐問過總統,最終放行,邊義夫這才在黎元洪官邸見了這位可惡而又欠殺的現任中華民國總統。

  中華民國的總統先生心情顯然也不好,一副快快不樂的樣子,見邊義夫進根本沒起身,只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算是給予了邊義夫傲慢的歡迎。邊義夫穿著一身中將軍裝,雖說來鬧民主,雖說心裡有氣,仍是筆直立正,向總統敬了禮。總統對槍桿子奉獻的敬意毫不理會,要邊義夫坐。待得邊義夫坐下後,便將疑慮且鄙夷的目光投向邊義夫,問,「你就是那個一直要見我的督軍?」

  邊義夫道,「是的,總統,卑職前來參加全國軍事會議,既然到了北京,總要拜見總統。」

  總統冷冷道,「拜我幹什麼?你們去拜段芝泉嘛!是他找你們來的嘛!」

  邊義夫知道,黎元洪說的段芝泉便是內閣總理兼陸軍總長段先生,段先生字芝泉。邊義夫也不客氣,「是的,總統,國家面臨參戰大計,舉國民眾強烈要求我國參加歐戰,我們帶兵軍人不能不表示意見,因為戰端既開,仗便要由我們去打的。」

  黎元洪帶著明顯的譏諷問,「誰告訴你我國要參加歐戰呀?啊?國會尚未議及,本大總統尚未決斷,你們這些地方督軍全跑到北京來了,想幹什麼?是不是要逼宮呀?成何體統呀?!」

  越說越氣,黎元洪的聲音嚴厲起來,「你們知道不知道段芝泉想千什麼?他瞞著本大總統,通過交通銀行曹汝霖向日本借了五百萬日元買軍火!他在日本寺內內閣的支持下,以組建中國參戰軍的名義擴大實力,準備向南方護國軍開戰,武力統一全國!本大總統竭力維持時局,維持和平,身心交瘁,他段芝泉卻沒有一天忘掉武力統一!」

  邊義夫這才知道,參戰竟還有這種玄機,可覺得武力統一中國也沒錯,段先生武力統一了中國,於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因之便道,「南方各省的護國軍不聽中央號令,就該把他們統掉,統一總是好事!南北對立的僵局總要解決的!」

  黎元洪繃著臉,「可本大總統要的是和平解決和平統一,不是武力解決武力統一!我勸你們都不要上段芝泉的當!況且,外交上的事情你們這些地方軍人也不懂!」

  邊義夫不願被總統牽著鼻子走,拋開國內統一和外交上的問題都不談,又談起了全國民眾強烈要求參戰的問題,雖是信口開河地胡說,卻說得極是動情,像真的一般。黎元洪根本不相信,神情也很不耐煩了,「民眾,民眾,請你們好好聽聽南方各省民眾怎麼說!本大總統聽到的民眾呼聲均是反對參戰!孫文先生,南方各省的督軍們,南方護國軍,還有廣州、武漢各地商會、民眾團體紛紛致電國會和內閣,眾一詞,全都反對參戰!」

  邊義夫辯道,「總統說的是南方,兄弟說的是西江!兄弟是西江省督軍,兄弟所在的西江省民眾全是支持參戰的!全是!連寫血書的都有!」

  黎元洪怔了一下,注意地看著邊義夫,一臉的不屑,「西江省?你就是西江省督軍邊義夫?那個大土匪出身的鴉片販子?」

  邊義夫覺得受了很大的污辱,禁不住大吼起來,「總統,我;是督軍,不是鴉片販子,也不是土匪出身,我一天土匪也沒做過,更甭說什麼大土匪!」

  黎元洪打量邊義夫的眼光透著明白無誤的厭惡,像打量一堆垃圾,打量過後,一句話也沒再多說,站了起來,冷冷說了句,「送客!」

  邊義夫被這透骨透心的蔑視氣瘋了,更囂張地咆哮大叫道,「黎黃陂,你不要給我端這總統的臭架子!誰不知道你是從床底下拖出來的總統?宣統三年我邊義夫帶著兩千民軍炮轟新洪時,你在哪裡?啊?你他媽的在床底下篩糠呢!」

  黎元洪氣得渾身直抖,指著邊義夫咻咻大罵,「土匪,土匪,無法無天的大土匪……」

  總統侍衛們聽得客廳裡情況不對,全都跑了進來,硬把咆哮總統的大土匪邊義夫架走了。黎元洪餘憤未消,沖著已被拖到客廳門口的邊義夫又嚷,「你們,你全是土匪!綁票綁到國家頭上來了!」

  邊義夫也不示弱,于衛兵的綁架中,強行扭過倔強不屈的頭顱,「黎黃陂,你是賣國賊!我倒要看看你這賣國賊總統還能當幾天!」

  邊義夫前去咆哮總統時,左聾子帶著四個衛兵守在胡同口等,原以為要等很長時間,沒想到才十幾分鐘,邊義夫便被總統侍衛們趕了出來,且很不禮貌。左聾子親眼看到自己敬愛的邊長官小雞般抓在兩個高大侍衛的手裡,兩腳完全離了地,身上中將軍裝的紐扣也崩裂了兩枚。左聾子一下子怒火中燒,和手下兩個弟兄把槍一拔,和總統侍衛們形成了武裝對峙。然而,到了胡同口,被四月帶著涼意的晚風一吹,邊義夫頭腦卻清醒了不少,自知在這裡和武器精良的總統侍衛們對峙下去斷無美麗的下場,手一揮,帶著左聾子和那兩個弟兄上了車。鑽進車裡,左聾子一邊幫邊義夫整理扭縐了的軍裝,一邊關切地問,「邊爺,他狗日的總統訓你了?」

  邊義夫餘怒未消,「訓我?黎黃陂他敢!是我訓他!這賣國總統,被我訓得無話可說,就給我動粗!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手上沒有真理!」

  左聾子贊同道,「是的,邊爺,真理都在您老手上哩!這誰不知道呀?!」

  咂了下嘴,又不無遺憾地說,「邊爺,若是把咱四個旅的弟兄拉到北京來,把這裡一圍,你的真理准勝利!」

  邊義夫拍拍左聾子的肩頭,「是的,也許會有這一天的!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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