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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邊義夫搖了搖頭,「老前輩,這你就想錯了。當初用你不用王三順,兄弟確是想發揮你的長處。至於你說的鴻門宴,」

  邊義夫極是真誠地看著畢洪恩,「不但不招我恨,偏是成全了我,讓我感激呀!」

  畢洪恩眼睛瞪大了,「邊督軍,你莫不是開玩笑吧?」

  邊義夫仍是那麼真誠,「你老哥不想想,霞姑和李二爺這幫英雄好漢不死。我算啥?不就是個空頭司令麼?啥事輪得上我說話?更要緊的是,那些血讓我明白了我是誰,我要幹什麼?所以,兄弟才在心裡暗暗感謝你呀!這你不信麼?」

  畢洪恩呆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邊義夫歎著氣,「所以,今天被迫下令殺你,兄弟心裡既有愧又難過,連著幾天睡不著。兄弟知道,沒有你老前輩這幾年大賣煙土,就沒有兄弟的今天,你老前輩是有大功于新洪地方的,有大恩大義于我邊義夫的,忘記了這,兄弟還能算得個人麼?也正因為這樣,兄弟今天才請你來,和你說些心裡話:兄弟有仇未必複——況且我們並沒有仇,有恩則必會報,你老走後,家中妻妾老小皆由兄弟奉養,讓老前輩九泉之下亦可放心。」

  畢洪恩一下子淚水暴湧,「邊老弟,那老哥就謝謝你了!今,老哥不把你當一省督軍,只當老弟,老弟,你說吧,死前你還想讓老哥頂起什麼罪名?」

  邊義夫淚水盈眶,舉起酒杯,「老大哥,先不說這些,兄弟先敬你一杯,感謝你讓兄弟有力量打贏這場鴉片戰爭,統一西江全省!」

  畢洪恩將酒一飲而盡,極是悲壯地道,「邊老弟,說正事吧!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邊義夫也悲壯起來,似乎赴死的是他,「對,留取丹心照汗青!待得兄弟平了東江抓住麻侃凡和黃會仁、劉建時這些賊人,定當獻三賊首級于老大哥墓前!老大哥,那兄弟就直說了:兄弟對煙土一案將公。開審訊。你老大哥一定要死死咬住劉建時不放,就說:你是在兄弟完全不知的情況下,和劉建時暗中勾結,賣起煙土的,是劉建時讓你幹的!」

  畢洪恩想了想,建議說,「何不再咬上東江省的那位麻督軍呢?只說麻某也曾提供過罌粟種,參與其事!」

  邊義夫喜道,「最好!這倒是兄弟沒想到的,證據便由兄弟去造……」

  這日夜,一個死刑煙犯和一個處刑長官于公而忘私的大義凜然中實現了靈與肉的碰撞、交融,待得依依離別之際,竟動情地擁抱,痛哭失聲,大有碰撞、相融恨晚之感。畢洪恩賦詩言志道,「人生夢一場,慷慨赴死囚,不懼刀斧刃,唯將大義求。」

  邊義夫就其韻奉和日,「人生名利場,參破難為囚,生死不足惜,忠義貫千秋。」

  嗣後,死刑煙犯畢洪恩被軍法處的同志帶到獄中休息,邊義夫就著殘餘的詩情酒意,又做了首仍是關乎忠義的《滿江紅》,才於十分的政治滿足中,叫著老資格的革命同志王三順,一起去三堂子街「怡情閣」檢查花界姐妹的賣笑工作。

  十一月,秋風漸緊時,中華民國陸軍部次長徐更生帶著軍法司金司長和兩個科長並三個一等科員,一行七人前來查處西江省城兵變。邊義夫自是不敢怠慢,親率手下近四百名軍政官員到省城火車站列隊迎接,並舉行了盛大歡迎式,如同迎接列強某國的國家元首。徐次長顯然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排場,僵著臉走出專列車廂,一下子呆住了。徐次長發呆時,月臺上,軍樂大作,歡呼頓起,徐次長僵硬的臉上便有了笑容,徐次長便和藹,便於軍樂歡呼聲中和邊義夫及以下之四百名西江省軍政官員一一握手。西江省軍政官員對中央極其擁戴,對徐次長十萬分的敬重,握手都很熱烈,很有力,於是徐次長兩隻倒黴的手便被握紅握腫,握成了紅燒豬蹄。

  然而,一到廟前街督軍府,徐次長臉上的和藹笑容便摘下了,似乎隨手裝進了軍裝口袋裡。邊義夫想把這和藹笑容從徐次長的軍裝口袋裡重新發掘出來,賠著笑臉要稟報索餉事件的調查情況。徐次長不想聽,很不耐煩地揮揮手,讓軍法司金司長把麻侃凡、劉建時、黃會仁三賊發往陸軍部的一大堆控告電文攤擺在桌上,打著嚴厲無比的官腔責問道:「邊督軍,你看看,你看看,這都是怎麼回事?啊?你邊督軍究竟是中華民國的軍政大員,還是鴉片販子?你知道不知道國家的禁煙令?啊?」

  說到這裡,徐次長官威十足地用力拍了下桌子,拍罷,因著豬蹄事實造就的極端疼痛,抽起了冷氣。邊義夫于徐次長抽冷氣的空檔,賠著小心解釋說,「徐次長,鴉片販子不是兄弟,卻是原督軍劉建時,和東江省督軍麻侃凡啊!」

  徐次長頗為吃驚,撫著紅腫的手背,繼續抽著冷氣,「說說看,都是怎麼回事呀?啊?」

  邊義夫剛要說話,軍法司金司長卻揚起了戴著白手套的手,「慢!邊督軍,我先請你看樣東西——」

  身邊的一位一等科員當即拿出一包新洪地產煙土,金司長將煙土接到手上,指著包裝紙上兩行著名的廣告詞,「邊督軍,你說得不錯嘛,吸本省大煙,做愛省良民,這叫不叫大煙官賣呀?啊?」

  邊義夫當即反問道,「金司長,你咋斷定這話是兄弟說的?兄弟提請司長注意一個事實:本省煙土氾濫時,兄弟連護軍使都不是,如何敢這麼狂妄?這話分明是劉建時說的,他要公賣大煙,要逼著全省軍民吸地產大煙嘛!」

  金司長火了,「就算如此,這大煙總是產在新洪吧?你姓邊的不去種,不去賣,它能長腿四處亂飛不成?!」

  邊義夫胸有成竹說,「這正是兄弟要向徐次長和金司長稟報的。」

  這時,徐次長和金司長態度已顯然不同了,口吻中透出了庇護的意思,「邊督軍,那你今天就向金司長說個清楚明白!」

  邊義夫娓娓稟報起來,道是劉建時如何暗中和新洪禁煙局總辦畢洪恩勾結,如何通過自己八太太小雲雀的保民公司大煙專賣,東江省的麻侃凡又如何為了搞亂西江,而秘密支持畢洪恩傾銷煙土。說到後來,邊義夫痛心疾首,「當然,雖說罪在劉、麻,可畢洪恩這新洪禁煙局總辦卻是兄弟任用的,兄弟失察,對此須得承擔嚴重責任。」

  徐次長問,「這位禁煙局總辦現在何處?」

  邊義夫道,「兄弟將此人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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