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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老爺端的不凡,二憨子這麼隨口一應,老爺馬上看出了些什麼破綻,眼光從花圃中的假山石上移過來,牢牢盯住錢二憨子的面孔:「你都聽到了些啥?」

  「沒!沒!小的委實啥也沒聽到!」

  老爺似乎放了心,不再問了。

  錢二憨子也帶著一臉沮喪之色回下房住處歇覺去了。

  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心裡老掛記著那塊不知下落的銀子。他斷定是在巡查時丟在哪裡了,可他又不敢明著去找。由此,又激起了一些胡思亂想,到後來,乾脆生出了對陳老父母的怨恨。他認為這事也怪陳老父母。倘或是陳老父母在今日一早給他那塊銀子,那塊銀子是斷然不會丟的,可他偏要在昨夜給,偏要讓他丟!陳老父母貪了兩萬兩銀子一點不丟,他只得了二兩銀子卻要丟,這委實太說不過去了!陳老父母拿了兩萬!兩萬啊!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簡直想像不出兩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堆在一起是個什麼景觀!

  奶奶的,他還追根刨底問他聽到了些什麼!他錢二憨子才不憨哩!他才不會給那老狗說哩!他要去報告朱仁甫朱大爺!

  這才又想起了朱大爺。

  過了晌午,錢二憨子溜出縣衙,先在大街上轉了一圈,然後出了縣城,直奔清浦龍威鏢局去了。

  在龍威鏢局見到朱大爺時,朱大爺正和幾個鏢局的弟兄喝酒。朱大爺叫他喝,他就喝了,幾杯下肚,肚裡的話便憋不住了,瞅著朱大爺小解的空子,隨著去了,一出門便對朱大爺說:「大……大哥!我……我可給你透個信,那……那陳老狗可不是個好東西!他貪哩!他貪了兩萬兩!我知道!奶奶的,就我一人知道!」

  朱大爺吃了一驚,遂將他拖到自己的房中,問道:「錢二兄弟,誰貪?誰貪了兩萬?是知縣老爺陳榮君嗎?」

  錢二憨子怒道:「不是他還會是誰!朝廷給咱縣撥了九萬多兩賑災銀,他老狗一人貪了兩萬!」

  「你咋知曉的?」

  錢二憨子從頭到尾,將值更守夜,偷聽的過程講了一遍。

  朱仁甫朱大爺聽罷,沉思了片刻,說:「錢二兄弟,此事非同一般,給我說過,便也罷了,切不可逢人就說!若是說了,兄弟可有性命之憂哩!」

  錢二憨子一驚,酒氣嚇跑了一半:「我……我不說!除了大哥你,我誰也不說!」

  似乎是為了給自己的諾言尋找什麼根據,錢二憨子又找補了一句:「那老狗也不算太壞!他昨夜還給……給了我二兩銀子哩!」

  朱大爺臉孔一黑,問道:「這麼說,他料定你知道此事嘍?」

  「不!不!他也許有些疑惑吧?」

  朱大爺道:「那還好!反正,這事你再也不要說了!」

  「是的!是的!」

  朱大爺隨即從自己的鋪蓋下取出一錠銀子遞到錢二憨子手中:「這十兩銀子你且拿去用,吃過酒後,就速速回去!」

  錢二憨子接了銀子,一陣欣喜,繼而,熱情地問:「大哥,陳老狗的事,咱們是不是到撫台大人那裡去告一票子?難道咱們不言不語,就輕輕放過這個老狗不成?」

  朱大爺道:「這事你不必多問了,待我與大成兄弟商量之後再作道理!」

  那十兩銀子已把錢二憨子燒得昏昏然了,他認定,自己已成了一個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心想:若是隨著朱大爺同到阮大成面前報告這一消息必有新的報償。於是,遂更加熱烈地道:「大哥,兄弟隨你一起去見阮大爺吧!阮大爺不就住在隔壁嗎?咱們這會兒就去!這事可是非同小可哩!兩萬兩,兩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哇!」

  錢二憨子眼中射出亮亮的光。

  朱大爺認為沒這個必要:「你不必去了!你老弟送出這一音信,已屬不易,不能再抛頭露面了!你方才也說了,陳老狗對你已經見疑,你萬不可使他疑上加疑!你且少喝兩杯,速速回去吧!」

  錢二憨子轉念一想,覺著朱大爺的話也有道理,遂打消了面見阮大成的念頭,高高興興地隨著朱大爺到桌旁又喝了兩盅,當晚便趕回縣城去了。

  是夜,朱仁甫朱大爺將錢二憨子透出的這一消息報知了阮大成。

  §第二十八章

  這消息著實驚人!在幾萬民眾衣食無著,走投無路的時候,陳榮君這老狗竟敢貪匿賑銀!這還了得,清浦洪門大香主阮大成覺著,這多少年來枕戈以待的時機終於盼到了。

  阮大成決意舉旗造反。

  七月十一日夜間,阮大成會同齊明達齊老爺、杜天醒杜師爺,在新市集齊府共商舉義大計。

  會商之前,三位洪門首領並跪于青煙繚繞的香案之前,拜了皇天佛祖,求了簽問了卦,又依著六十四卦的推背圖細細推算了幾回,算定「道光滅,大明興」的天言必應於今天。於是大喜,連夜設宴,先喝了一個昏天黑地,爾後,借著幾分酒性,各自倒出了滿腹湯水。

  阮大成率先道:「我等弟兄平了高老三勢力之後,已逾三年!三年之中,以清浦為中心,香堂林立,洪姓弟兄已遍及津口縣境內外,可以說是無處不洪了,若是今朝借賑銀為緣由而舉事,四方必會呼應,定能形成大勢。當年秦王暴政,陳涉、吳廣在大澤鄉揭起義旗,也無我等這般根底,這般勢力哩!」

  杜天醒杜師爺正在剔牙,接著說道:「正是!那陳老狗也是送上門來了,天意如此,不可違逆,機不可失,時不我待。」

  齊明達齊老爺熱烈擊掌:「二位說得不錯,我等替天行道,志在必成,光復大漢江山,志在必得。不知二位賢弟聽說了沒有?前幾日南洋方面傳來消息,說是臺灣已經再度舉事,為首者喚做二神仙,這二神仙原系廣東人氏,舉義細節尚不得知,只聽說鬧得挺凶。我想那二神仙此時舉義,許是得了什麼天機也未可知矣!因而,我等不能再顧盼遲疑,須得借著潮災之機,早早動作才好!不然,等著那二神仙拿下了臺灣,進逼福建、兩廣,形成大勢,眾望所歸,我等這幾年的工夫便白費了!」

  阮大成聞聽此言,不禁大喜,從太師椅上站立起來,叫道:「齊哥哥所言極是!既然那臺灣已幹了起來,我等就不可遲疑了!斷不能讓那什麼二神仙奪去首功!」

  齊老爺胸有成竹,他在阮大成說話時頻頻點頭,待等大成說完,馬上將話題引入了正途:「舉義乃偉丈夫之大業也,須得有個體面大度的領頭之人,同時,也得有個起事的緣由。方才二位已經講了,那昏庸無道的陳縣主貪匿賑銀,這起事緣由便有了,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嗎!只是這領頭之人嗎——」

  大成道:「齊哥哥不必問了,這領頭之人除了齊哥哥,還會是誰呢!齊哥哥仗義疏財,學養淵深,又熟讀兵書,懂得用兵之道,哥哥就掛起帥旗,做個承天啟運的大元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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