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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第一個亂子是小豆芽挑起的。這小豆芽端的狡猾,和陸牛皮陸哥哥對陣時用了一杯茶水,他要用茶水和陸哥哥幹,這是何等的不仁不義呵!陸哥哥發現之後便翻了臉,又是卷袖子,又是擼胳膊,發誓要把小豆芽捶成豆瓣醬!小豆芽嚇得臉都白了,又是作揖,又是磕頭。眾弟兄也跟著勸說,好不容易才把陸哥哥的沖天大火潑滅了。陸哥哥是主人,又是大哥,看在義兄義弟情分上,便收回了把小豆芽捶成豆瓣醬的主張,立逼著小豆芽一氣喝下三大杯酒。小豆芽自知理虧,哪敢不喝?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金星,卻做出極豪爽的樣子,連著將那三杯酒喝將下去,喝下之後沒一會兒,便極豪爽地倒在了桌子底下。

  第二個亂子鬧得更大,小豆芽倒到桌下之後,桌邊的七位義兄義弟又幹將起來。事情是鐘哥哥挑起的。鐘哥哥老是看著四義弟趙老二的一顆禿頭不順眼,便提議喝上三杯。趙老二不敢不喝,便硬著頭皮喝了,喝得禿頭冒汗,白眼直翻,喝完第二杯,無論如何是喝不下去了。鐘哥哥卻不依不饒,脖子上青筋凸得老高,可著嗓門喊:「老四,喝!權當是喝藥,要不,便是瞧不起哥哥!有道是:一杯為飲,二杯為喝,三杯曰灌,老四,你便給哥哥灌將下去!」

  趙老二卻是灌不下去,苦著臉孔只是討饒。這下子惹得鐘哥哥火了:「討饒?討的什麼饒?難道是哥哥欺負你不成?這杯酒你不灌下去,我便不認你為四弟,還喚你二禿!」說畢,竟張著油膩膩的五指去摸趙老二的禿頭!趙老二頓時翻了臉。他結拜這幫義兄弟,原為保護這顆倒黴的禿頭,不曾想,義兄義弟也拿他的禿頭取笑,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好個趙老二,仗著肚裡裝了幾杯酒,仗著陸哥哥和其他義兄義弟在面前,估摸著打不起來,便認認真真發作了一次。

  他躍身上前,一把揪住鐘哥哥的手腕,做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勢。鐘哥哥哪吃四禿弟的這一壺?一腳撩開板凳,揮拳便打。一幫兄弟見此光景,忙不迭地撲上去拉扯,險些將桌子撞翻。將二位義兄義弟拉開時,又闖了一個禍:陸哥哥手力過重,把趙老二拉了一個踉蹌,趙老二的禿腦袋撞到了桌角上,原本成色不佳的腦袋又開了個口,鮮紅的血順著脖子直往下流。趙老二自己卻還不知道,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便睡著了,脊背上的小褂紅糊糊濕了一片。

  餘下六個依然能坐定在椅子上的弟兄繼續喝下去,一直喝到上燈時分,酒乾菜盡又倒下三個,才算散席。

  散席時,酒量極好的鐘德亮也有些踉踉蹌蹌,不辨東西南北了,陸牛皮便決定送上一回。他拋下家裡躺著的五個不管,扶著鐘德亮便出了門,一去卻久久不回。

  家裡的那五個,又是吐,又是叫,又是呻吟,一直鬧騰了半夜,害得左鄰左舍都不得安生。到了下半夜,白二龍最先醒了,他並沒去看其他仁兄的死活,竟一頭鑽到蒯氏的房中調鬧了一番。

  第二日早晨,陸牛皮鼻青臉腫回來了——不是自個兒回來的,是「春盛」號的楊老四架回來的。據楊老四講:陸哥哥在南寺坡下潮濕的海灘上睡了一夜,吃了些漲潮的海水,又被一些不明來路的人揍了一頓……

  楊老四說這番話時很傷心,好像是自己挨了一頓揍似的。

  §第十二章

  楊老四也照著阮大哥的意思大拜把兄弟,可楊老四不像陸牛皮那麼笨拙,那麼胡鬧,盡結拜些頑潑無賴之徒。楊老四是在生意行裡泡大的,知道一些有錢人的心理,尤其是知道那些肉頭戶的心理,便專找那些肉頭戶下手。

  陸牛皮喝醉酒那日上午,他便邀了榮記綢布店的少掌櫃祁詩銘、「致隆」商號鐘二爺的大兒子鐘洪聲、鎮北肉頭財主方大元和幾個愛錢如命的傢伙們到「春盛」號後堂敘談。

  這些人往日或多或少都和「春盛」號有些銀錢貨物往來,對楊老四自是極熟悉的。他們從不把楊老四當外人,聚到一起便大談生意,大談賺錢,談著,談著,生出一些感歎和淒然來。

  最先是「致隆」號鐘二爺的兒子鐘洪聲提起的頭。

  鐘洪聲道:「如今做生意確是不易!海上不安靜,來往送貨的船便稀了!倘或那靖海大將軍施琅轉世便好了,把海上的盜賊拿光、剿平,咱們這日子也就好過了。」

  榮記綢布店的祁詩銘道:「不光海上哩!這些海賊還搶到了陸地上!六月二十二,那三和尚不就搶了南寺坡嗎?若不是守備大人率官兵趕到,我們綢布店也得被搶個精光哩!」

  「甭提那官府、官兵、守備大人吧!他們越來越不中用了!不要說拿那些海賊,就咱地面上的事,他們也管不好哩!陳老縣尊倒是不錯,抓住那刁潑無賴之徒便打板子、掌嘴、枷號示眾,可不知咋的,那刁潑無賴之徒卻越發多了!」

  說這話的是開茶葉店的章一心,他沒少吃過陸牛皮、鐘德亮這幫地痞無賴的欺詐,提起他們,自然是咬牙切齒。

  「就說那陸牛皮吧,簡直不是個東西!仗著和孝廉老爺同姓一個陸字,三天兩頭找你借錢,借了從來不還,一次得罪他,他便唆使著一幫無賴半夜三更在你門口拉屎撒尿!那一回……」

  「行了!一心老弟,若說苦,再也沒有比我方大元更苦的了,我被一幫砍頭鬼綁了票!一次索取了五百兩銀子!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呵!」

  肉頭財主方大元苦著冬瓜臉:「我去報官,官府沒拿到那幫砍頭鬼,倒又詐去我十兩銀子!這……這還成什麼世道!」

  楊老四聽著眾人的議論,心中暗覺好笑。其實,這一切他大都知道,結拜金蘭之前,陸牛皮這幫無賴便與他有來往——自然,為了和他們來往,他也多少破費了一些銀錢,春盛號門前才沒有那麼多是非。沒有是非,他便沒有眾人的這番苦惱。現刻兒聽著大家訴苦,他倒有幾分開心,覺著陸牛皮著實鬧騰得不錯,陸牛皮們不這麼鬧騰,這幫人決不會跟他跑的。

  楊老四見大家說了許多,也開口說話了:「諸位說得不錯!眼下地面上確是混亂得很,地痞無賴,海賊旱匪,蝗蟲一般多!我等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獨門獨戶應付這幫歹人,都力不從心,到頭來都要吃虧!」

  那乾瘦如柴的章一心道:「吃虧便吃虧吧!反正不管咋說,我也不能像南寶號趙子雲趙大爺那樣,吃了陸牛皮的虧,還把陸牛皮當祖宗供起來!」

  「是的!這真是太丟顏面了!咱們都是有臉面的人,咋說也不能和這幫無賴之徒同門而入哇!」

  又有兩個異口同聲地證明:他們個個都是清白高尚的,絕不能和這等地痞無賴為伍。

  楊老四情知眾人是誤會了,又道:「我講的並非這等意思!我是說,咱們獨門獨戶難以對付,便一起來結個盟!陸家有個氣焰熏天的陸府,咱們雜姓百家也該抱個團才好!你看那陸家,不就依著人多勢眾,才沒人敢招惹嗎?若是我等弟兄抱成了團,那幫歹人下手對付我們,也要思慮再三的!」

  章一心眼睛一亮,擊節叫道:「甚好!甚好!」

  「說,老四,你說下去!」

  楊老四道:「老一輩的人,和咱們交情不好的人,咱們不說了,就說在座諸位,咱們年紀相仿,又都有些產業,義氣相投,何不結個金蘭之好呢?以後,一家有事,幾家相幫,一家有難,幾家相助……」

  「好極!好極!」

  「不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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