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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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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成立時悟出了這話後面的陰險含意,遂笑道:「不知縣尊大人何以做出這般奇想!小民自幼也曾讀過不少詩書,做人的禮數還是識得一二的。故爾,在南洋時節除經商辦貨,從未與人爭鬥械毆,何至於賭肉呢?遭逢海賊,性命難保,好歹一個死,不得已而為之,恐不為過吧?」 這話軟中有硬,且含有幾分不平的意思,陳老父母自然聽得出,他呵呵一笑道:「笑談!笑談!本縣不過是隨便開個玩笑,請不必介意!不必介意!」 接下來,陳老父母又道:「今日找你來,本縣的意思是要對你的忠勇之舉予以褒獎的!本縣雖說對刁頑潑賴之徒常常予以重責,可黑白是非總還是有所區分的!本縣不怪你,不怪你!」 阮大成默默聽著,並不做聲。到得清浦短短幾天,阮大成已聽說過不少關於這位縣尊大人的事情。這縣尊大人對境內潑痞無賴之徒責之甚嚴,動輒打板子,上夾棍,枷號示眾,清浦街面上的那些地痞都罵他是「陳閻王」,而孝廉老爺和那幫紳耆老爺們卻稱他為「陳青天」。阮大成通過上面這番交談,也認定他是陳閻王,而不是陳青天。阮大成知道,他講這番話是不懷好意的,意在提醒他阮大成,不要把潑痞之風帶到津口地面上來。 果然,縣尊大人又說話了:「遭逢海賊,情急之下的事,且不去說它了,只是以後這賭肉、賭命的事卻是使不得的!須知,這等行徑等而下之,畢竟不是體面人做得出的!你如今住在陸孝廉府上,也算得半個體面的人,斷不可再一味胡來,壞了本縣的規矩,壞了孝廉老爺的名聲!」 「是的!是的!」 最後,縣尊大人又和阮大成大談了一通孝廉老爺,爾後,送了阮大成兩部書,一部是《理學淵源》,一部是《歷朝先司農文集》,要阮大成好生誦讀。 阮大成接下贈書,忍著一肚子氣,唯唯諾諾告辭了。 阮大成一走,陳老父母立時拉下了臉孔,對手下公人交待道:「這阮大成勇識過人,端的有些惡賴之氣,日後怕要在本縣惹是生非呢!你們務必要勤盯著點!發現其不軌之舉,立即報知本縣!」 「是!」 陳老父母仰坐在太師椅上,長長歎了口氣又道:「今年不比往常,饑荒嚴重,民心浮躁不安,又聞會匪流竄我地,須得謹慎防範才是呀!否則,鬧出亂子,朝廷怪罪下來,我們都逃脫不了干係的!」 這一日,陳老父母疑慮甚重,仿佛已預感到他治下的這塊土地上要發生點什麼事了…… §第六章 借著孝廉老爺的威勢在清浦地面上立下腳後,阮大成自認為時機已到,得活動活動筋骨,去幹些什麼了。他可不是正宗的讀書人哩!讓他整日關在屋子裡,讀那什麼程朱理學、《先司農文集》,豈不要憋炸了他——早先,他倒是可以成為正宗讀書人求取功名的,可那萬惡的朝廷偏偏要把他的父親拿入大獄,偏偏要逼著他漂洋過海,偏偏不讓他好生讀書,這豈能怪他呢?如今,這書他是讀不下去了,對那功名前程更不去想,自打二十三歲上在潮州經朱麻子引薦入了天地會,他便一門心思要和那滿人的朝廷做個對頭了。故爾,陳腐不堪的孝廉老爺和氣勢逼人的陳老父母在他眼裡都顯得可笑得很!他才不信他們那套騙人的鬼話哩!他如今不是十幾歲的孩童,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誰也蒙騙不了他! 他無須這滿人恩賜的功名前程裝點此生,他要在這渾渾噩噩的世界上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反掉滿清朝廷,光復大明江山!這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搞得不好還有被官府砍頭的危險,可他不怕,他要為冤死獄中的父親報仇,為大漢民族雪恥!他不是一個人孤身奮鬥,他擁有一個秘密的社會和世界,他的會中弟兄遍及天下。自乾隆五十一年順天大盟主林爽文在臺灣起事之後,三十餘年間天地會起事不斷,他就曾參加過嘉慶二十二年的廣東梅縣的天地會起事。後來,起事失敗,官府大捕會中弟兄,他逃入福建。在福建,他又廣收黨羽,重建香堂,準備時機成熟,再行舉義。不料,被人告發,會中弟兄大部被殺,他才又輾轉廣東,漂赴清浦。 他堅信自己投身的反叛事業遲早要成功!滿人朝廷遲早總要被大漢民眾推翻!他看得出,這個異族朝廷是不得人心的,反對它的,不光是天地會,還有舉國民眾,還有那些不屬天地會的其他行幫,以及各地的綠林好漢!那些綠林好漢們不敬重大清朝廷,卻敬重天地會哩!在海上遭逢海匪三和尚時,就是天地會這塊招牌救了他的命! 那日,他隨著海匪三和尚入得勇義廳後,即和三和尚談起了順天大盟主林爽文的種種英烈義舉,三和尚甚為驚訝,改用洪門暗語相問,他也用洪門暗語相答,二人越談越投機,後來便拜了金蘭,使得三和尚放了船上的人。臨別之時,三和尚戀戀不捨,言明:日後只要他阮大成在清浦舉事,他們嘯聚海中的眾弟兄一定鼎力相助,予以響應。 自然,這事除了三和尚和三和尚身邊的幾個親近頭目,無人知曉。 清浦也是有天地會香堂的,香堂主事之人,是一個叫高方明高老三的漁行掌櫃,這是潮州朱麻子告訴他的。兩年前,朱麻子曾到過清浦,設下了這個香堂。可是,後來關於這個香堂的事,朱麻子卻知之甚少,幾次派人聯絡也未有回音,朱麻子很怕這香堂出了什麼鬼,曾再三叮囑,要阮大成到得清浦,即會會這高老三,相機處置。 現在,是會會這個高老三的時候了。 這日下午,阮大成避開孝廉老爺,獨自一人順著大街來到了鎮東門外大集上。大集上熙熙攘攘,喧鬧聲一片,賣海鮮的,賣水果的,賣飴糖炊餅的,全聚在大街兩旁,把大街兩旁的好些鋪面全遮住了。阮大成好不容易才在一個綢布店旁邊,找到了朱麻子所說的高老三的海鮮鋪。 進門一問,卻又不對了,那鋪中掌櫃根本不姓高,卻是姓什麼蒯。 阮大成便問那鋪中的夥計:「這東門外可有一個高姓的海鮮鋪?」 那夥計倒挺熱情,連連道:「有的!有的!在街那邊,劉記包子鋪旁邊便是!」 他還把阮大成引到店門口,將那劉記包子鋪的招牌指給阮大成看。 阮大成這才找到了高老三的鋪面,遂謝過那夥計,逕自跨過街面,闖入了高老三的店堂中。 一個夥計迎上來問:「請問大人要些啥?」 阮大成在那檯面上掃了幾眼,幽幽地道:「不要啥,倒是想見見你家掌櫃。你家掌櫃可叫高方明嗎?」 「正是!正是!」 阮大成道:「我是從南洋來的,想和你家掌櫃談筆生意哩!煩請到後堂通報一聲。」 「好的!好的!大人稍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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