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事變 | 上頁 下頁 |
六 |
|
現在,決定砦司令命運的時刻終於到了,戰區長官部終於痛下決心割除這顆毒瘤,他可以為國家,為民族一顯身手了。 應北川不知道戰區長官部的「行動計劃」。遊擊督導處李司令再三關照,「行動計劃」實施前和實施後都要嚴格保密。他作為一個軍人不能違令,至少在行動之前不能把底兜給應北川。他本不想加害于應北川,但在佈置行動時,卻又不能不違心地把應北川推到陷阱的邊緣;不論行動成功與否,應北川都逃脫不了干係,砦司令是在應邀赴專署的途中死的,應北川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然而,他可以對不起應北川,卻不能對不起代表党國的督導處李司令,在党國大義面前,不論是應北川還是他鄭靈寶的生死都微不足道。 他慫恿應北川邀請砦司令的理由冠冕堂皇:商討通過省主席的門路,促使裂河口早日解封。對此,應北川極有興趣,砦司令也該有興趣。應北川販煙土,砦司令也販煙土,裂河口不開封,兩個人的利益都要受影響。只要應北川的電話打到會場,砦司令的大駕看來是非移不可。 估計應北川的電話應該打過了,他又走到電話機旁,再次給清河專署掛電話,想知道一下砦司令在電話裡的答覆。不曾想,搖了半天也沒搖通…… 重回會議大廳的長條椅子上坐下,已是三時多了,砦司令正給一一上臺的模範保長髮賞。發的全是山裡產的大布,布上紮著紅綢子。 發完賞已快四點了,自治委員會副主席武起敬講話。武起敬講話時,砦司令閉目養神,他焦急地看著砦司令,砦司令卻不看他。 他靈機一動,拔下鋼筆,匆匆寫了張紙條,讓台下一位年輕副官送給砦司令。 片刻,年輕副官從臺上下來了,告訴他,應專員已打了電話來,砦司令答應去,不過,可能去的晚些,得在八縣賢達談話會結束後方可動身。 一顆懸著的心落地了,他謝過年輕副官,努力控制著情緒,儘量鎮靜地走出了會場…… §4 那日,武起敬和砦司令一起開完了保長大會,又照例陪同砦司令參加各界賢達談話會。砦司令對各界賢達是禮遇有加的,賢達談話會不但有水果點心吃,還有筵席招待。當晚到會的賢達們共計十九人,吃飯時擺了兩桌。砦司令親自陪在山外教過大學堂的王令文教授,他在另一桌上陪天義師範學校的孫正才老先生。 孫老先生多喝點酒,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先是埋怨砦司令開學典禮來得太晚,讓一校師生在大操場上苦等了半個上午,繼爾又說砦司令沒在天義師範和師生們一起進餐,不合老例。最後,還用黃眼珠瞥著上桌的砦司令問武起敬:是不是砦司令碰到了什麼麻煩? 武起敬不知道砦司令是不是碰到了麻煩,也許碰到了麻煩,也許沒有。他說沒有,孫老先生感到欣慰,扭過拖著枯黃辮子的乾癟腦袋,和對過的廣仁縣視學李太爺津津有味地談周公去了。 因著孫老先生的提醒,武起敬對砦司令是不是碰到了麻煩也生出了懷疑。他注意到,砦司令在整個酒會過程中情緒都不太高,上好的清河大麯統共喝了沒有三杯,王令文教授滔滔不絕談自治理論的時候,砦司令也沒象往日那樣認認真真地聽,而是在用一根洋火棒剔牙,聯想起中午砦司令主動打來的電話,益發覺著不妙。砦司令自己不去開會就算了,為啥非要派他去?是想借戰區長官部的混蛋們搞掉自己,還是懾于戰區長官部的威脅,不得不派他做代表? 真揣摩不透! 砦司令原本就是極難揣摩的。 這天晚上果然有些怪,砦司令在不到九點就結束了宴會,然後,一一送走客人,拖著他,要他連夜同去清河行政督察專署。說是裂河口被封的問題一定要解決,與其晚解決,不如趁他明天出山開會時早點解決。 他和砦司令九時許從廣仁總部出發,驅車前往四十裡外的清河,同行的只有手槍隊長魯保田。魯保田提出:從廣仁到清河必經牛頭峽口,為防意外,應再帶些衛兵同行。砦司令沒同意。 砦司令那晚並沒意識到會出事。 他也沒意識到。 和砦司令並排坐在車裡,他考慮的不是砦司令已經遇到的和即將遇到的麻煩,而是自己明日出山可能遇到的麻煩。 這麻煩必然來自兩方面:或者是砦司令,或者是戰區長官部。砦司令極可能借戰區長官部之手將他除掉,戰區長官部也極可能因砦司令的緣故而遷怒於他,將他扣押,甚至槍斃。原自衛軍副司令、砦司令的遠房表哥田家富,就是在二十三年奉命到廬山受訓回來的途中被人幹掉的,死得不明不白。砦司令說是國民黨方面殺的,國民黨方面說是砦司令自己殺的,末了成了一筆糊塗賬。 現在回過頭想想,兩個方面都有可能殺。砦司令疑心太重,只要什麼人大權在握,可能和自己抗衡,這人的大限也就到了,因此,砦司令殺田家富可以說順理成章。國民黨方面也可能殺,剷除砦司令手下一員得力副將,無疑會在很大程度上削弱砦司令的防衛力量,這一點連上小學堂的孩子都懂。 今天自己恰處在當年田家富的位置上。雖說他武起敬不是副司令,但畢竟兼著自衛軍的參謀長,又實際主管著整個自治八縣的施政工作,權力確是太大了一些,加之女婿又做著裂河縣自衛旅的旅長,砦司令極有可能放心不下。若是再有些人往司令耳裡扇些臭風,事情可就糟糕透了。 現實的危機迫使他反省。他象過篩子一樣,把自己近來的言行舉止迅速過濾了一遍,試圖找出越權行為或對砦司令的不敬之處。過濾的結果,他自認為很好。他公開表露出的一切都是忠於砦司令的,辦過的所有重大事情都是經砦司令首肯的,砦司令沒有理由算計他。 這才稍稍把懸著的心放下了一些。 對戰區長官部的疑慮,就沒有必要瞞著砦司令了,車出廣仁縣城,剛開上馬山盤山公路他就問砦司令:「砦公,我這次出山開會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砦司令搖搖頭:「我看不會!那幫雜毛想算計也只能算計我,一時半會還輪不到你頭上!」 他從砦司令的話中聽出話來,在黑暗中愣了一下,儘量自然地道:「是嘍,和砦公比起來,我算個啥呀!就是扣殺了我老武,砦司令照舊是砦司令,地方自治照常會搞下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