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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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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砦司令並沒碰到什麼麻煩。 這一天和砦司令當上司令以後的任何一天一樣平常,稍有不同的是,這一天砦司令的記性太壞,先是忘了師範學校開學訓話的大事;唱《地方自治歌》時,因著副官長劉景瑞的提醒又想起來要去廣清農機廠。砦司令不按慣例在學校吃飯,絕無輕視或怠慢孫老先生的意思,而是廣清農機廠的事很重要,且又是三天前就約定好要去的,不去不行。 廣清農機廠不造農機,專造槍炮,實則是個兵工廠。砦司令擁兵十萬,自然要有自己的兵工廠,否則十萬兵員的武器從哪來?!更何況砦司令本身對各類兵器的研造就有濃厚的興趣。 廣清老一些的自衛軍官兵們大都知道,他們使的第一批槍是砦司令親自研造出來的。那是實行聯莊自保的初期,自衛軍還是民團,使的主要武器是用火鐮點火的鳥槍。砦司令認為鳥槍太落後:一來鐵砂散彈很難致敵於死命,二來關鍵時候用火鐮點火也容易誤事。砦司令苦苦琢磨了幾個晚上,琢磨出了辦法,遣人出山到洛陽、開封、武漢跑了一圈,買了幾百個不同型號的洋油火機,而後,把幾百杆鳥槍的槍筒都鋸掉半截,在槍筒後面加了個尺半長的槍托,嵌入火機,造出了頭一批自來火槍,從而邁出了廣清自製槍械的第一步。 最早的幾門土炮和拋石機,也是砦司令領頭折騰出來的。土炮一概照廣仁縣城炮臺原有的土炮仿鑄。拋石機廣仁縣城沒有,砦司令自己也沒見過,只看過一本叫《武經總要》的古書,竟也將它造了出來。那東西看起來很不起眼,笨重的木制三角底座上支著根炮杆,點放時要墜上鐵砣用人拉,可威力真不小,一鬥二升的火藥包能拋出百餘丈。十三年秋,奉軍一團大兵攻打清河縣城,硬是被五架剛造出的拋石機炸得屁滾尿流。有了初步經驗,砦司令又造出了百子連珠炮,這種炮不象拋石機那麼笨重,長四尺,裝藥一升五合,炮筒上近炮口處有尺餘長的裝彈嘴,可一次裝入實心鉛彈百十枚,分次發射,靈活方便,也便於攜帶,曾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裝備過各縣民團。 如今這些槍炮都過時了,自衛軍中再也無人使用,自從十七年砦司令打著農機廠的牌子建起了正規的兵工廠,自衛軍手中的武器也逐步正規化了。過去,十杆自來火槍換不到一杆「漢陽造」,現在,就是一杆「漢陽造」換一杆「廣清造」怕也未必有人願換了,大夥兒都說自家的「廣清造」好使。 廣清農機廠現在不但能造槍,還能造炮,雖說造得不多,但每年都能造十幾門,主要型號有兩種,一種是仿二十年式82迫擊炮,另一種是仿十三年式37步射炮,兩年前,這兩種火炮已開始裝備各縣自衛軍,大體上每團可攤到兩門。 砦司令認為這很不夠,曾在上個月召開的自治總部防務會議上明確指示農機廠副廠長孔越文,要孔越文在一年內給他造一百五十門炮,裝備組建兩個炮團。孔越文叫苦不迭,聲稱無法擔此重任。砦司令很火,當時就指著孔越文的鼻子說:你怕個卵?!農機廠的廠長是我砦魁元,我說能完成,咋會完不成?! 就象天義師範沒有校長一樣,廣清農機廠也沒有廠長。砦司令不但兼著天義師範的校長,還兼著農機廠的廠長,大家都認為砦司令當之無愧。 做著校長,學校的開學典禮要參加;做著廠長,農機廠的事也就不能撒手不管。所以砦司令的司蒂倍克從天義師範學校一開出來,司令腦袋裡理所當然地應該裝滿槍炮兵器了。 砦司令一路上卻沒談他所熱衷的槍炮兵器。農機廠和孔越文的名字,更連提也沒提。據事變後副官長劉景瑞回憶,司蒂倍克從天義師範馳往桃花溝廣清農機廠的時候,砦司令只癡呆呆地盯著路旁的雁翅柳和修整過的河田看,一直看到車進桃花溝,才歎口氣,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只要一開仗,咱辛辛苦苦整治好的這片土地可就全完嘍。」 劉景瑞對砦司令的話題毫無思想準備,怔了一下,怯怯地問:「咱……咱們和誰開仗呀?」 砦司令不言語。 劉景瑞更加小心地問:「是……是和南面的老蔣?還是和北面的日……日本人?」 砦司令仿佛沒聽見。 劉景瑞不敢問了。砦司令直到下車進廠也再沒說過一句話。劉景瑞因此認定,砦司令那時候並不知道老蔣和戰區長官部的陰謀,更不可能知道日本人的陰謀,砦司令無端冒出的那句關於開戰的話,只不過透出了砦司令的某種不祥預感,也僅僅是預感而已。其後的事實證明,關於開戰的情報和種種導致開戰的不尋常跡象那日是一點沒有的,如果有,聰明過人的砦司令既不會去師範學校訓話,也不會到廣清農機廠巡視。砦司令很可能要象以往危機來臨時那樣,終止一切正常活動,召開緊急會議,實行八縣軍事總動員。 到廣清農機廠吃午飯時,砦司令的情緒已經很好了,有說有笑,還一連給副廠長孔越文敬了三杯酒,把孔越文敬了個不亦樂乎。 劉景瑞當時就坐在司令旁邊,砦司令的一舉一動都看得十分真切。 砦司令一坐下來,就滿面紅光地對孔越文說:「越文老弟呀,你不愧是在漢陽兵工廠當過工程師的,硬把個漢陽兵工廠給咱搬到桃花溝來了!來,老弟,喝,我這個做司令的大哥代表十萬弟兄敬你一杯!」 砦司令一仰臉,把滿滿一杯酒傾進了自己的大嘴裡。瘦得象影子似的孔越文也把杯中的酒喝幹了。 吃了口菜,砦司令又端起第二杯酒:「越文老弟呀,這杯酒是我這個做廠長的大哥敬你的,你老弟一個月給我造了二百杆槍,十二門炮,給大哥長了臉,來,飲!」 於是,砦司令飲,孔越文也只好皺著眉頭跟著飲。 敬第三杯酒時,砦司令根本沒吃菜,只抹了嘴邊的酒沫子,便把杯端了起來:「越文老弟呀,這第三杯酒大哥我說什麼好呢,唔,咱這麼說吧,你老弟甭把咱桃花溝當漢陽廠,甭把當年對付老蔣的那一套用來對付大哥我……」 孔越文的臉變了色:「砦公,這……這話從何說起呢?」 砦司令呵呵笑道:「上個月開會,你不是說那些炮造不出來麼?這才一個月,十二門炮就造出來了。一個月十二門,一年不就是一百四十四門麼?大哥我兩個炮團不就建起來了麼?」 「砦公,這……這……」 砦司令走到孔越文面前,親切地拍了拍孔越文的瘦肩膀:「別『這……這……』了,一杯曰喝,二杯日飲,三杯曰灌,咱灌吧!為咱將來的兩個炮團,你老弟就給大哥我把這杯酒灌將下去!」 孔越文無奈,捏著鼻子灌了,剛把酒灌將下去,沒顧得上夾菜,便疾疾地對砦司令道:「砦公,就眼下的狀況,咱廠一年造不出一百多門炮哇!」 砦司令夾著塊雞肉在嘴裡嚼著,嗚嗚嚕嚕地問:「為啥造不出呀?」 「無縫鋼管和所需器材運不進來了,裂河口被戰區長官部遊擊督導處三十七師守備隊封了,督導處李司令下了死命令,說是日後只要有一根無縫鋼管流入我區,一律軍法處置!」 砦司令淡然一笑:「因這就造不出了?」 孔越文眉頭一皺:「怎……怎麼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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