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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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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同清說:「劉書記知道的,還說了,縣裡要想辦法解決。」 陳忠陽想了一下,對秘書小岳說:「我們走,馬上到十二裡鋪去,看看這位劉書記今晚上吃什麼!」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曹同清和身邊的民工說,「今晚,同志們再艱苦一下,明天中午我陳忠陽保證你們吃上粉絲燒肉,吃不上,你們把我扔到菜鍋裡煮了吃!」 再上車,陳忠陽沒笑臉了,一路上大罵劉金萍,嚇得小嶽一句話也不敢說。 吉普車沿大漠河北去,路過一個小村落時,陳忠陽無意中聞到了一陣陣肉香味。留心一找,肉香味竟是從一個寫有「泉旺鄉水利工程現場領導小組」白灰大字的院落飄出的。 陳忠陽要司機在院落門口停車。 車還沒停穩,陳忠陽便從車裡跳了下來,循著香味,沖進了院子。 朝北一間小房子裡,幾個鄉村幹部模樣的人正在喝酒,兩張拼在一起的辦公桌上擺著三個大瓷盆,一個盆裡裝著熱氣直冒的紅燒豬肉,一個盆裡裝的是只整雞,還有一盆是鹽水花生米。 陳忠陽把門推開,馬上問:「這裡誰負責?」 一個胖胖的中年人認出了陳忠陽,忙站了起來招呼說:「陳書記,天這麼冷,您和我們一起喝點吧?」 陳忠陽不理,又問:「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職務?下泉旺工地歸不歸你管?」 中年人忙說:「我叫於大敬,是泉旺鄉分管農業水利的副鄉長,下泉旺工地自然歸我管,是不是下泉旺工地出啥事了?」 陳忠陽抓過桌上的酒瓶,在桌上用力頓著,罵道:「出啥事了?你們還有臉問我?民工們在工地上出著牛馬力,天天吃白菜幫子、夾生飯,你們倒是有肉有雞,還有酒,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呀?!啊?你們吃的是不是民工的肉,喝的是不是民工的血?!我問你們!」 實在是怒不可遏,陳忠陽把酒瓶往桌上猛一砸,酒瓶碎了,瓶中的酒和碎玻璃四處迸飛,連陳忠陽自己身上都濺濕了一片。 陳忠陽仍不解氣,隨手又把桌子掀了:「我讓你們吃!讓你們喝!」 掀完桌子,陳忠陽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說了一句:「你們今天參加喝酒的人,明天全給我到大漠縣委找劉金萍報到,聽候縣委處理!」 說這話時,陳忠陽再也想不到,自己一氣之下的狂怒,竟惹下了大禍,酒瓶破碎飛起的碎玻璃紮傷了於大敬的眼睛。當時,陳忠陽確實沒發現於大敬的左眼角在流血。 秘書小岳發現了,卻一直沒敢說。 在十二裡鋪見到大漠縣委書記劉金萍,天已黑透了,劉金萍正和縣工程指揮部的幾個同志圍著一堆木炭盆在烤火,吃飯,邊吃邊說著工程進度什麼的。陳忠陽注意到,劉金萍一身都是黑泥,腰以上的部位全濕透了,大黑碗裡裝的同樣是夾生米飯和一塊鹹蘿蔔頭,氣才多少消了些。 然而,陳忠陽還是黑著臉對劉金萍說:「這樣不行,我的劉大書記!你難得在工地上吃頓飯,而民工頓頓要在工地上吃,老是白菜幫子、鹹蘿蔔頭就行了嗎?你不要指望我會表揚你廉政!」 劉金萍用筷子輕輕敲著碗,苦著臉說:「陳書記,你真錯怪我了,你以為我想表演廉政?我們不是沒辦法嘛?縣裡太窮,工程幹到現在,已是後期了,我們能拿出來的補助款已全拿出來了。這幾天黃縣長正在組織縣委、縣政府機關的幹部為工地獻愛心,可能能籌到點錢應應急吧。」 陳忠陽提醒說:「你不要官僚,鄉鎮一級幹部要好好抓一抓,工地上這麼難,泉旺鄉有個副鄉長還帶著一幫人喝酒吃肉。平時倒罷了,這種時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我建議你查一下,看看他們的酒肉都是從哪弄來的?如是克扣民工補助款,就把他們堅決撤下來。」 劉金萍說:「我明天親自去查。」 最後,陳忠陽才歎著氣說:「出這麼大的力,就是再窮的縣,再窮的人也有權利吃得好一點!這樣吧,我先撥三十萬給你們,你們派人連夜去拿,一定要保證明天中午讓大漠二十五萬民工吃上一頓粉絲燒肉!一定要保證!」 劉金萍聲音哽咽地說:「陳書記,我,我代表大漠二十五萬民工謝謝您!」 陳忠陽手一擺:「謝我幹什麼?要謝謝我們的民工!我們平川的每一個黨政幹部都要謝謝他們!沒有他們這一百八十七萬好弟兄在六百里戰線上掙扎拼命,我們南水北調的宏偉藍圖就會變成歷史的笑柄!」 說罷,陳忠陽把手一伸:「給我來碗飯,我和小嶽今天也在這兒吃了。」 縣委女秘書小趙,給陳忠陽和小岳各盛了一碗夾生飯,又從屋角的一個大缸裡摸出幾個在鹽水裡泡了沒多久的小蘿蔔,遞給了陳忠陽和小嶽。 正吃飯,有人來報告,說是上游的淤泥又下來了。 劉金萍一怔,和陳忠陽打了聲招呼,放下碗,起身就走。 小趙站起來喊:「劉書記,你可別再下水了。」 劉金萍沒理,風風火火出了門。 小趙忙對陳忠陽說:「陳書記,你是總指揮,你就勸勸我們劉書記吧,她是女人,今天不方便,老在冷水裡泡著不行呀!」 陳忠陽馬上明白了小趙的意思,起身追到門口,想喊劉金萍回來,可劉金萍已在夜色下急匆匆走得很遠了,便沒喊出聲。 望著在月光下人頭湧動的河灘,陳忠陽很動情地訥訥著對小趙說:「你們劉書記不僅僅是個普通的女人,她……她還是經濟欠發達的大漠縣的縣委書記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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