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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肖道清打開了筆記本:「談三個主要問題。一、在南水北調工程全線上馬的情況下,環城路同時上馬真就那麼合適嗎?同志們設想一下,城外大漠河三百多公里河道上全面鋪開一百五十萬到二百萬人上河工,是個什麼景象?這種水利建設規模,在平川歷史上從沒有過。而在這種時候,平川城裡還要上六十公里的環城路,又會是個什麼景象?這景象太壯闊,也就太讓人擔心了,我不由地就想到當年的大躍進,當年的大躍進是中央決策的錯誤。那麼今天呢?一旦出了問題,就是我們這些市委決策人的錯誤,在座諸位都有一份責任。在這裡我要解釋一下,我並沒有推脫責任的意思。二、在現有的經濟條件下,我們有必要把河道搞得這麼寬嗎?有必要把路修得這麼寬嗎?環城路的設計圖我看了一下,路基六十多米,六車道,恐怕全國少見,現在真有這麼大的車流量嗎?符合客觀實際嗎?」

  束華如插話說:「這種一流的公路在世界上也不太多。美國洛杉磯到紐約的十號公路十車道,也才六十米寬。」

  吳明雄接上來說:「我要說明一下,把路搞得這麼寬,主要是我的意見。我盯住的就是美國的十號公路。我的想法是,我們做一件事,不能光看眼前,還要把眼光放得長遠一點,要為將來的發展留下餘地。肖書記說的不錯,幾年內可能沒這麼大的車流量,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之後呢?因此,我就向有關部門的同志建議,我們的環城路也得有十車道的基礎,將來需要了,把路兩側的安全隔離帶一修改,也是十車道,可以保證在下個世紀不落後。我們前人把路修好一些,一步到位,後人的麻煩事就少一些,就不要再折騰了。好,肖書記,你接著說。」

  肖道清見吳明雄確實在認真聽取他的意見,並為此作解釋,心裡安然了一些,口氣和緩了許多,可立場觀點仍然十分堅定明確:「第三點,也是最讓人擔心的一點,就是集資。城裡的道路集資可能會好些,農村的水利集資困難很大,風險不小。我說這話不是沒有根據的,我們農村幹部隊伍的素質不整齊,軟一點,工程款集不上來;硬一點,就可能激化矛盾。我在這裡先彙報一下:一期工程的集資試點很不順利,許多矛盾已經暴露了。我最怕的就是,我們的農村幹部不顧政策界限硬來,釀發重大事件。大漠縣泉旺鄉因為河道占地,這些日子已鬧得風雨連天了。所以,我個人的意見是,環城路可不可以緩一步再上?集中人力、物力和資金,先上一個水利工程呢?這樣,風險就相對小一些,我們回旋的餘地也就大一些。路的問題,謝學東書記也有過話的,還是要慢慢來,可以先搞老路的拓寬改造,有個八到十年時間,問題也就解決了。好,我就說這麼多,供吳書記和大家決策時作參考吧,這是不是潑冷水呢?我覺得不是,個別同志硬要這麼認為,我也沒有辦法。」

  會場上靜了片刻,吳明雄說話了:「大家都再談談吧,這麼大的事,我們作為一個地區一千萬人的決策者,一定要慎而再慎。我認為肖書記今天帶了一個好頭,那就是,在這種事關大局的重要的決策會議上坦率真實地講明自己的觀點。這種有話就說,不搞一團和氣的精神是很可貴的。」

  肖道清心裡卻想,算了吧,你一把手嘴上說我可貴,心裡只怕認定我可恨哩。可你恨也好,罵也好,我就是要當眾把話說清楚,免得到時候被你賣了還幫你這老頭子數錢。曹務平是傻瓜,我可不是。

  事實上,吳明雄定下的會議調子是無法改變的。

  接下來的討論仍是一邊倒,除了在環城路的設計標準上大家有點不同意見,其它問題幾乎完全一致。這全在肖道清的意料之中。肖道清心平氣和地喝茶,再沒和誰發生新的爭執。

  在機關食堂吃晚飯時,吳明雄坐到了肖道清面前,說晚上還要進行具體工作安排,問肖道清想不想調整一下自己的分工範圍?

  肖道清本能地警覺起來,問:「咋個調法?」

  吳明雄說:「把政法口接過來,南水北調工程交給陳忠陽書記。」

  肖道清不相信會碰到這樣的好事,有些狐疑地問:「這合適麼?」

  吳明雄說:「有啥不合適?陳書記是老水利了,水利工作經驗豐富,他也願意幹。政法口責任重大,你原則性強,本身又分管紀檢這一攤子,合在一起也順理成章嘛。」

  肖道清點點頭,壓抑住滿心愉快,接受了這一新的安排。

  這天的會一直開到夜裡零點二十分。

  散會回家後,肖道清才有些後悔:早知分工要調整,自己能從南水北調工程這個火坑裡跳出來,真不該在會上放這一炮。

  不過他卻又想,也許正是因為放了這一炮,引起了吳明雄的憂慮,才讓他得到了這一開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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