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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卻不料,曹心立磨磨蹭蹭地把莊群義送到門口後,卻一把拉住莊群義的手說:「莊書記,你別走,陪我再說會兒話,好麼?」

  莊群義知道曹心立心裡難過,遲疑了片刻只好重新坐下了。

  曹心立眼圈紅了,嘴角抽搐著說:「我是這個國營煤礦的黨委書記呀,我要對黨負責,對國家負責,也要對八千多幹部職工負責呀。我剛才在氣頭上,不論說了啥,你莊書記可都不要生氣呀。」

  莊群義說:「我不生氣,不生氣。我知道你難,實在是太難了。」

  曹心立又說:「我心裡從來沒有瞧不起你們農民的意思。別說你們現在富起來了,就是早先你們貧窮時,我也沒有瞧不起你們。」

  莊群義婉轉地說:「可我記得你當政治部主任時說過,勝利礦是在小生產者的汪洋大海包圍之中,只怕你現在還是這個觀點哩。」

  曹心立歎了口氣道:「豈止是包圍?現在小生產者已把勝利礦淹沒了。」

  莊群義動情地說:「那你這個老黨委書記就沒想過麼,今天這些脫離了土地的農民還是傳統意義上的農民麼?還是小生產者麼?他們建起了這麼多工礦,成立了這麼多集團公司,為社會創造了這麼多工業財富,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不是也成了工人階級的一部分?難道工人和農民的身份是天生不變的麼?改革開放搞到今天,我們一些觀念是不是也得變一變了?」

  曹心立愣住了。

  莊群義又說:「如果你曹書記承認我們萬山集團是新興的產業集團,我們村裡的新一代工人是全新意義上的工人,那麼聯合開採,共同發展,又有什麼不好呢?至少我們總可以給國家多納些稅吧?」

  曹心立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這麼,這麼說,還是,還是我辭職吧,你和肖礦長去搞聯采。只是,我也不怕丟臉了,你看,你們再借給我們幾十萬好不好?就算是先付聯采管理費了。聯采的事你放心,我會全力去做工作,不行就走曹副市長一次後門了。」

  莊群義松了口氣,很大度地說:「曹書記,就是沒有聯采這回事,你要借錢,我也得借給你。我可不是田大道,任何時候都不會忘了自己是咋富起來的。」

  曹心立感動地握著莊群義的手,連連說:「莊書記,你仁義,你真仁義。」

  莊群義說:「不要這麼說,誰都有為難的時候。曹書記,你馬上派人跟我去拿支票吧,五十萬夠不夠?不夠,我就再多借點給你,就算我們河西新興的產業集團幫助你們勝利礦傳統的工人階級了。」

  §二十五

  曹務平當了副市長後,工作太忙,很少回家,有時回來,也是坐坐就走,幾乎不在家裡吃飯。母親劉鳳珠便有了意見,說是自己這個大兒子官當大了,連家門都不認了。不但在家裡說,還和街坊鄰居說,絕不是故作姿態的炫耀,而是很真實的抱怨,有時還會抹起淚來。逢到這時,曹心立總說,這叫忠孝難兩全,不能怪務平的。

  這天下午,曹心立到礦上去了,劉鳳珠正聽著廣播裡說,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曹務平在民郊縣金龍集團檢查工作,這位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突然回來了,進門就對劉鳳珠說:「媽,你準備一下,晚上我要在家吃頓飯。」

  劉鳳珠很意外,也很高興,連連應著,準備上街去買菜,還問兒子:「你還請誰麼?」

  曹務平說:「請弟弟務成。」

  劉鳳珠更高興了:「好,好,你們弟兄倆真該在一起坐坐了。務成就喜歡吃我做的魚,我馬上到集上買兩條回來。」

  曹務平卻把母親攔住了,說:「你哪也別去,就到礦上大食堂弄點凍豬肺、凍豬胰子回來,務成就喜歡吃這個,我知道的。」

  劉鳳珠這才發現曹務平的臉色不對頭,便問:「你也知道了務成和礦上做的這筆買賣了?」

  曹務平沒回答,看了看腕子上的手錶問:「務成咋還沒回來?」

  劉鳳珠手一拍說:「這我哪知道?你又不是不清楚,你這弟弟開個聯合公司滿世界做生意,和你一樣是大忙人,不年不節的,他回來幹啥?」

  曹務平黑著臉說:「我上午和他的秘書馬好好通過電話,要他回來的。他今日要敢不回來見我,就有他的好看。」

  劉鳳珠擔心地問:「務成和礦上做這筆生意是不是又打你旗號了?」

  曹務平說:「這他不敢。我在許多場合都聲明過了,我沒有這麼個不要臉皮的弟弟。」

  劉鳳珠說:「這話也說得太絕了些。他真做錯了啥,你這做哥的該批就批,該罵就罵,哪能不認自己的親弟弟?」

  曹務平火了,埋怨道:「媽,你不要老護著他,再護下去,他連你都敢騙!這回他騙了我爹,騙了勝利礦,亂子捅大了。勝利礦三十多人聯名告狀,說我爹和曹務成的聯合公司合夥坑人,把我也牽扯上了。媽,你說說看,我這副市長還有臉見人嗎?!」

  劉鳳珠怕了,忙問:「這事你爹知道不知道?」

  曹務平說:「他哪知道?人家的告狀信是直接寄給市委的。肖道清書記昨晚找了我,把信拿給我看了。兩毛錢一斤的陳年凍豬肺,他這混帳東西一塊多一斤賣給礦上,這算什麼事?!人家能不懷疑我爹麼?!」

  既涉及到黨委書記丈夫和市長兒子的面子,劉鳳珠認真了,再沒多說什麼,忙按著曹務平的交待,到礦上去了。

  臨出門時,曹務平又說:「叫我爹也回來,等咱曹務成曹總一到,我就在飯桌上現場辦公!時間不能拖得太長,晚上七點我還要回市里開市長辦公會。」

  母親劉鳳珠一走,曹務平便陷入了煩躁不堪的思索中,越想對曹務成越恨。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分明是在毀壞他的名譽和前程,他甚至認為曹務成是故意的,成心要他難堪。作為沒有任何後臺和背景的礦工出身的幹部,他曹務平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多麼不容易!在市委、市政府南北兩個大院裡,他從不多說一句話,從不錯走一步路,真有些林妹妹初進賈府的心態。他兢兢業業、拼命工作,就怕別人說閒話,可今天還是讓人家肖道清找到門上來了!難道這個一母所生的親兄弟真是他的冤家麼?!

  這時,門口響起了汽車喇叭聲,片刻,曹務成攥著手機,夾著公文包,進了家門。曹務成身後照例跟著嬌豔照人的女秘書馬好好。馬好好背著個意大利進口的名牌真皮小坤包,努力做出一副莊重的樣子,可曹務平咋看咋覺得馬好好像妓女。

  曹務成進門就說:「曹市長,聽說你在百忙之中要接見我,我扔下一筆幾十萬的生意不談,按時趕來了。」

  曹務平看了看表,冷冷地問:「我叫你幾點來的?」

  曹務成說:「不是說六點麼?現在才五點四十。」

  曹務平說:「我說的是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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