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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莊群義說:「我才不損他呢,我只是覺得這小子太不憑良心。大家心裡誰不清楚?河東也好,河西也好,如今能富起來,還不都是因為靠著一個國營的勝利煤礦麼?我們河西八個井長六個是你們礦上退下來的老人。他們河東的煤窯顧問也全是你們礦上的人。」

  曹心立不客氣地道:「還不止這些吧?我們勝利煤礦的地下資源也被你們挖得差不多了吧?去年,田大道的二號井不就和我們的大井貫通了?整個大井的通風系統都被他破壞了,就這樣,他田大道還敢讓人到礦上來鬧,還敢把驢馬往我們的大井架上拴。你說說,這是什麼事?若不是程書記親自趕來,還不知鬧到啥地步呢。」

  肖躍進看了曹心立一眼,話裡有話地說:「要我看,咱們這些國有資產的管理者也都有責任。說穿了,從上到下對國家都不負責,才造成了國有資產和資源的嚴重流失。」

  莊群義忙打哈哈:「國有資產也沒流失到別處去嘛,不還在咱國境內嘛。往深處想想,這也不完全是壞事。我們農民弟兄富起來以後,還是可以拉你們工人老大哥一把的嘛。」

  曹心立眼睛裡有了些亮色,盯著莊群義看了好半天,才遲遲疑疑地問:「這回,你莊書記莊董事長還能拉我們一把麼?」

  莊群義馬上點頭道:「當然要拉一把了,我就是為這事來的嘛。河東的田大道不講良心,我莊群義卻不能不講良心哩。」

  接下,莊群義從從容容地端出了自己的計劃:利用勝利礦現有的資源、人員、設備,組建一個年產十五萬噸左右的聯合採煤隊,單獨核算,河西村承包經營。所需資金全由河西村的萬山集團出,經濟責任也全由萬山集團負。不論虧盈,萬山集團均按一定比例向勝利礦上繳管理費。

  肖躍進聽罷,當即表態說:「這是好事,既安置了一部分人員上崗,礦上又有了些穩定的收入,我看可以馬上動手搞起來。」

  曹心立沒急於表態,只問:「我們現在是采一噸煤虧幾十塊,你們萬山來幹,有把握賺錢麼?」

  莊群義說:「賺多賺少不敢說,總是能賺到的。」

  曹心立又問:「生產技術誰負責?」

  莊群義說:「生產技術由你們礦上的同志負責,只是得由我們聘。經營管理就全是我們的事了,我們負虧盈責任嘛。」

  曹心立認真想了想說:「這是不是說,你小小一個河西村把我們一個國營縣團級大礦的經營權、管理權全拿走了?我們這些全民所有制的幹部工人要替你們這些農民打工了?」

  莊群義平和客氣地說:「曹老哥,不能這樣講的。你縣團級國營大礦還是縣團級國營大礦,該咋經營還咋經營;你們那些全民所有制幹部工人還是全民所有制幹部工人,與我們河西村都沒關係。我說的只限聯采這一塊,你們的幹部工人不願來應聘也沒關係,我們也可以從外地招聘嘛。」

  肖躍進對曹心立的話明顯有情緒,一臉不快地說:「縣團級國營大礦也好,全民所有制也好,飯總是要吃的,都到了吃不上飯的地步了,咱還有啥可驕傲的?!」

  曹心立冷冷地看了肖躍進一眼說:「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是驕傲的問題麼?這是政策問題。如果我們違背了政策,決策不慎,幹部工人鬧起來怎麼辦?」

  肖躍進忍不住地說:「老書記,我也不怕你不高興,坦率地說一句,我認為嚴重的問題就在於教育工人。如果真能讓河西村的農民弟兄來教育一下我們的工人同志,我看沒壞處。」

  曹心立說:「你這話是極其錯誤的。毛主席說,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從來沒說過嚴重的問題是教育工人。」

  肖躍進說:「我的老書記,難道眼前的現實你還沒看透麼?正是長期以來全民所有制,國家把一切都包下來的政策,才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咱今天國營工礦企業的困局,也造成了工人階級隊伍素質的退化。你不想想,如果從一解放就不搞吃大鍋飯那一套,誰還會理所當然地賴在國家懷裡要吃要喝?」

  曹心立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幾十年的社會主義都搞錯了?」

  肖躍進說:「社會主義並沒搞錯,錯的恰恰在於沒有堅持社會主義按勞取酬的原則。不論工人也好,農民也好,都得按勞取酬。」

  曹心立說:「你還是錯了。你說我們的工人同志現在賴在國家懷裡要吃要喝,那我問你,我們工人同志當年創造的財富哪去了?不是都被國家拿去搞建設了麼?現在講市場經濟了,讓我們背著這麼沉重的歷史包袱去和莊書記他們這些鄉鎮企業競爭,這合理嗎?」

  肖躍進說:「這正是我下面想說的話。國家應該以某種形式把我們創造的財富的一部分還給我們的工人,比如,從企業的國有資產中扣除。」

  曹心立說:「這樣一來,我們勝利礦的國有資產可能就是零。」

  肖躍進說:「那麼,勝利礦的現有資產就是八千工人的,工人也就真正成了煤礦的主人。真能這樣,我看勝利礦便有希望了。」

  曹心立不屑地說:「真這麼幹,我看就沒有社會主義了,就沒有國營企業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也該叫中華民國了。」

  肖躍進說:「老書記,我這是在和你討論問題。勝利煤礦到這一步了,你我這種當家人還不該把問題往深處想想嗎?」

  曹心立譏諷地說:「你肖礦長想得也太深了,我看能把問題想得這麼深的人,都該到國務院去當總理,當個礦長真太屈材了。」

  肖躍進生氣了,還想堅持說下去,莊群義卻插上來道:「算了,算了,你們別爭了,越爭離題越遠。這個聯采方案你們再研究吧。我覺得對咱們雙方都有好處,而且目前對你們的好處也許更大一些,至少比伸手問別人借錢強。」

  曹心立原倒是想向莊群義借錢的,聽莊群義這麼一說,便不好再開口了,只得說:「這事我和肖礦長,還有其他同志商量一下,請示市里以後再定吧。」

  肖躍進故意讓曹心立難堪,冷冷地問:「曹書記,聯合公司的八萬塊又用完了,不馬上搞聯采,以後的吃飯問題咋解決呀?」

  曹心立不提聯采的事,眼皮一翻,沖著肖躍進叫道:「我正要問你呢!你找曹務成要錢去!」

  肖躍進起身走了,走到門口氣呼呼地說了句:「曹書記,你放心,曹務成欠的錢,我肖躍進負責要,要不來我包賠!可我也和你說清楚,就你現在這種狀態,我真很難和你共事了!」

  曹心立火透了,吼道:「不想幹你就辭職!」

  肖躍進點了點頭說:「可以,和聯合公司的帳一結清,我馬上向市里打辭職報告!這種不死不活的洋罪我早受夠了。」

  這讓莊群義很尷尬……

  莊群義在肖躍進走後,也起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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