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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錢向輝點點頭,一句話沒說。

  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孫安吉笑笑地譏諷說:「還是你們辛苦嘛,我們只是偶爾來一下平川,你們卻天天在平川嘛,天天要受這個罪嘛,真是苦不堪言呀,比黃連還苦呀!是不是?束市長?」

  束華如紅著臉連連說:「我們工作沒做好,我們工作沒做好。」

  謝學東也批評說:「華如啊,你們這路也實在太不像話了。你們說說看,就這種樣子,你們的國際工業園誰敢來投資?要是我,我就不來。」

  束華如連連點頭:「是的,是的。」

  肖道清這才過來和錢向輝、謝學東握了手,握手時,便看著吳明雄說:「吳書記主持工作,我看這種情況很快就會改變了。」

  吳明雄馬上說:「肖書記,你莫不是在錢書記和謝書記面前將我的軍吧?我吳明雄就算是塊鐵,又能打多少根釘?改變這種落後狀況,還是得靠咱們大家嘛!」

  錢向輝說:「當然得靠大家。不過,我個人認為,在中國目前這種特有的國情條件下,一把手是起決定作用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一把手的面貌,就決定了一個班子的面貌,一個地區的面貌。搞好了,你這個一把手功不可沒;搞壞了,你這個一把手也推脫不了自己的責任。老吳,這話你要記住了,日後平川的一切,我都唯你是問。」

  這話讓肖道清聽得心冷。

  錢向輝話中的意思很清楚。首先,是對郭懷秋主持平川工作很不滿意,而且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流露出來了;其次,錢向輝對吳明雄是很看重的,確實在吳明雄身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也必然會給吳明雄很大的自主權。從此以後,他恐怕真得處處小心,努力擺正自己和吳明雄的關係了。

  後來,由束華如在前面引著,市委常委一班人陪著錢向輝等省委領導到了一樓電梯口。電梯太擠,走在後面的肖道清本想等下一部電梯。不料,卻被謝學東拉了一把,肖道清就上了電梯。

  真是要命,電梯剛起步,只提升到一樓和二樓之間,竟停了電。

  電梯不動了。頂燈不亮了。電梯裡的省、市首腦們陷入了黑暗沉寂中。

  錢向輝很不高興地問:「這又是怎麼回事呀?」

  大家都屏住氣,誰都不敢做聲。

  錢向輝真是火透了,又提高聲調問:「誰來給我解釋一下呀?」

  吳明雄這才說:「錢書記,可能是停電,三個月前我被關過一次。」

  錢向輝說:「老吳呀,你既有受害經驗,那請你告訴我,我們大概要被關多長時間呀?如果時間長,我看可以考慮在電梯裡召開這次常委擴大會議了。」

  孫安吉也說:「你們看,這多有諷刺意義呀,省委書記、副書記,市委書記、副書記,這麼多官僚被關在同一部電梯裡,只怕在全國都找不到第二例吧?!」

  束華如訥訥地說:「這個責任在電力部門。」

  陳忠陽帶著一腔怨氣說:「束市長,你別說了,裡外還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平川的經濟要是搞上去了,有實力上個大電廠,電力能這麼緊張麼?我們能受這種窩囊氣麼?!在省裡開會咱受氣,沒開口和人家說話,氣就短了半截。在自己家裡還是受氣,今天連錢書記也跟著咱倒黴,咱還有啥好說的?!」

  肖道清清楚,陳忠陽是借題發揮,便想為郭懷秋說幾句公道話。

  不料,沒容他開口,錢向輝卻又在黑暗中說話了:「對嘛,陳書記這種態度是可取的。我們不要總怨天尤人,強調客觀。啥都很好,省委還要你們這些市長、書記幹什麼?!大家一定要記住,平川就是經濟欠發達地區。平川的幹部,首先是你們這些負責幹部要有多流汗、多出力的思想準備,必要的時候連身家性命都要押上去!」

  說到這裡,電梯動了起來,電燈也亮了,大家都松了口氣。

  到達四樓,錢向輝走出電梯時,才又對吳明雄說:「老吳,我的想法改變了。看來老省長是對的,為了把平川的經濟搞上去,可能真要有一批同志押上身家性命的!包括你這個市委書記在內。」

  §二十

  郭懷秋的遺體告別儀式是在全市幹部大會後舉行的。在全市幹部大會上,錢向輝代表省委宣佈了吳明雄的任職決定,告別儀式的主持人就由肖道清換成了吳明雄。錢向輝因為要趕回省城接待一個來訪的美洲國家元首,沒能參加,就由謝學東代表參加。

  是一個雷聲轟鳴的日子,天不算太熱,有陣陣雷暴雨。吳明雄到平川賓館接了省委副書記謝學東,趕往十字坡火化場時,正值一陣暴雨襲來。雨挺大,車前的擋風窗上水流如注,刮水器幾乎失去了作用,視線也很差,車子像在水中爬。

  謝學東沒抱怨,望著車窗外水淋淋的天地,反倒很欣慰地說:「這場雨要是能下下透就好了,旱情多少能緩解一些。平川這地方就怕伏旱呀。老吳,你還記得麼?我到這兒主持工作的頭一年,不就遇上了伏旱嗎?十幾年未遇的伏旱,市委機關大熱天都沒水用。」

  吳明雄說:「可不是麼!我還記得,為了機關同志的生活用水,你讓我調來了環衛處的灑水車,挨家挨戶去送水,整整送了一個星期。這事機關的同志到現在還記得哩,都說你謝書記關心大家的生活。」

  謝學東擺擺手說:「這種小事不值一提。」

  吳明雄說:「可我覺得,水的問題還是要從根本上解決,南水北調的工程非上不可;而且早上比晚上有利。」

  謝學東說:「如果有這個經濟力量,明天就得上,一天都不能拖。可問題是,咱們平川有這個經濟力量麼?老吳呀,你想想,幾年前上這個南水北調工程就要八個億,現在至少得十個億了吧?還有路,城裡城外的路,四條國道,八條省道,你昨天信誓旦旦地對錢書記表態說都要修整,要搞六十公里的環城路,電廠你也想上。好,我給你算個帳,引大澤湖水入大漠河十個億,環城路五個億,城內道路改造,少算點,三億,電廠再算你二十個億,加起來多少呀?三十八個億。我的同志,咱平川全年的財政收入是多少?滿打滿算也不過四億多。這就是說,你不吃不喝,還得透支近十年的財政收入,才能完成這個美好設想。這實際麼?」

  吳明雄笑了笑,婉轉地說:「謝書記,你算的只是死帳,活帳你沒算。你想,我要是能把經濟搞活,外資能引進來,這就有一部分資金可以用了吧?給優惠,保證人家賺錢,國內的資金也能吸引一些過來吧?還可以集資、貸款嘛!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你去想,總有路可走。當然,我現在還沒想好,心裡也沒數。」

  謝學東說:「心裡沒數,就要穩妥些。寧願慢,不能亂。這不是我的思想,是錢書記的思想,也是省委的思想。在這一點上,懷秋同志已有了教訓。國際工業園上馬時,我就說過,太不切實際。懷秋同志不聽,還要我幫他在省委說話。我也希望平川好呀,也想讓大家對平川刮目相看呀,心一軟答應了,就有了這個吊在半空中的國際工業園,也把懷秋搞死在這上面了。」

  吳明雄可沒想到謝學東當初竟是反對國際工業園上馬的。在他的印象中,謝學東對國際工業園一直很熱情,去年整頓開發區時,還替國際工業園打過一次掩護,讓郭懷秋過了達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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