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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田大路說:「我們沒錢。」

  程謂奇說:「你們是全縣最富的村,開了八座小煤窯,辦了好幾個廠子,錢都弄到哪去了?」

  田大路說:「不是讓你們縣委、縣政府借走了麼?前年一百二十萬,去年一百萬,至今沒還。去年的一百萬說是縣裡自建電廠,要我們投資,現在電廠在哪裡?我們出了這麼多錢,用不上電,你們反過來怪我們,還講不講良心?」轉而又對劉局長說,「我們欠的電費,你們就找縣政府要吧!」

  程謂奇這回真生氣了,可又拿田大路無可奈何。這個田大路不是他本家哥哥田大道,他那副總裁不是鎮裡、縣裡任命的,而是因為在開窯上有一套,被田大道聘的。這人既不是村幹部,又不是黨員,說輕說重,你只能聽著。

  田大道見程謂奇臉都變了色,心裡禁不住有些怕,這才說話了,對田大路訓斥道:「咋,這河東村的家你當了?讓供電局找縣裡要錢,你狗膽不小!」遂又對劉局長說:「既然我們程書記已說了話,欠你們的電費,我們他媽繳。可有一條,你們得保證我們的煤窯、工廠用電,不能說拉閘就拉閘。」

  劉局長說:「電力的緊張情況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超負荷就得拉閘,這是沒辦法的事!」

  田大道說:「你沒辦法,那我也沒辦法,這電費咱就欠著吧,反正人不死帳不賴,啥時你們能保證正常供電,我他媽啥時把欠帳給你們一次結清。」

  劉局長說:「那好,你們村這幾座小煤窯從今往後就別開了!」

  程謂奇忙打圓場說:「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大家都有難處嘛,還是要互相體諒嘛。小煤窯的事我們先不談,抗旱用電得有保證呀,真鬧得兩個鄉的機井水泵都開不了,將來莊稼絕收,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呀。劉局長,我看,你們還是趕快搶修送電吧,眼下抗旱的任務很重啊。」

  劉局長一臉不快地問:「程書記,那咱就把話說清楚:毀壞的設備算誰的?肇事者你們處理不處理?」

  程謂奇說:「毀壞的設備自然要讓河東村賠,肇事者也要處理。不過,我看還是一般的工作糾紛嘛,你們雙方缺少諒解,才造成了這次誤會衝突嘛!」

  田大道很有眼色,忙說:「是的,是的,還不都因為電力緊張麼?誰都不好怪的。我看,哪天我做個東,請變電站的同志們吃頓飯,我來賠個不是,這事就算過去了。劉局長,你看好不好?噢,對了,我還給你留了兩瓶『五糧液』哩。」

  不知是「五糧液」起了作用,還是程謂奇軟中有硬的話起了作用,劉局長的臉色和緩了些,遲疑了一下說:「好吧,好吧,看在程書記的面子上,我現在就給市局彙報,儘早搶修,爭取明天恢復送電。」

  程謂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拍了拍劉局長的肩頭說:「那就拜託你了,多給你們市局講點好話,可不要再激化矛盾了。你們這變電站咋說也是在河東村的地盤上,大家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還是要和為貴嘛。」

  然而,出了變電站大門,程謂奇卻對田大道訓斥說:「你這狗東西膽子真大,差點兒捅了大漏子!你知道不知道?吳書記電話裡的口氣是要抓人的!」

  田大道討好地說:「我知道有你程書記在,誰也抓不了人。」

  程謂奇說:「這你就錯了。劉局長真要咬著你一個破壞電力設備的罪名不放,我非抓人不可。」

  田大道滿不在乎地說:「劉局長才不會咬我呢,他們這幫電大爺得我的好處少了?這回對付變電站,我也沒打他們一個人。原先也沒想沖砸,我只讓村民們圍住變電站,逼他們送電,可這麼多人一哄而起,難免有幾個階級敵人趁機搗亂,局面就控制不住了,就出了事。」

  程謂奇定定地看著田大道:「你不是說你出差了麼?咋又不打自招了?!我看你是找死!」

  田大道賠著笑臉不敢做聲了。

  程謂奇歎了口氣說:「田大道呀,你這暴發戶的壞樣子能不能改一改呢?這樣下去,遲早要栽跟鬥的,你懂不懂?市場經濟是法制的經濟,不能再像以往那樣亂來,你知道不知道?」

  田大道連連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回我也是急了眼,小煤窯的一路電全給拉了,都不出炭了,我一天的損失少說也得十幾萬呀。」

  見田大道提到了十幾萬,程謂奇說:「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正要和你商量呢。你看能不能借點錢給勝利煤礦的曹書記?曹市長前天專門打了電話給我,說是他作擔保,讓我向你商借五十萬。」

  田大道皺著眉頭說:「又是勝利煤礦。去年你程書記作擔保,讓河西村借給他們的六十萬,他們到今天還沒還一分呢。」

  程謂奇說:「這我知道,也和曹市長提了。可勝利煤礦現在實在是太難了,八千多人要吃飯呀,你們河東村幫一把好不好呢?」

  田大道說:「這要幫到哪年哪月呀?程書記,你看這樣行嗎?我捐給他們三萬,這五十萬你就別借了。」

  程謂奇一臉不快:「好,好,你真不借這五十萬,我也不求你。不過,日後再出啥事,你田大道也別來找我。還有,這次沖砸電站的事也沒完,該咋調查處理,咱就咋調查處理。國家有法律嘛。」

  田大道慌了:「別,別,程書記,我這不是和你商量嘛,你真說要借,我能不借麼?」

  程謂奇哼了一聲:「是自願借的麼?」

  田大道苦著臉說:「自願,當然自願。您程書記不搞強迫命令,對我們從來都是說服教育,這誰不知道。」

  程謂奇聽得出田大道話中的譏諷,卻裝作不知,挺親熱地拍了拍田大道的肩頭說:「這就對了嘛。你不想想,你這小煤窯是咋發起來的?以往你訛人家勝利煤礦訛了多少次呀,造成了多少國有資產的流失呀?現在你三、四號井的兩部絞車還是人家的吧?」

  田大道怕中了程謂奇的新圈套,沒回答程謂奇的話,卻反過來將了自己縣太爺一軍,一副誠懇的樣子問:「程書記,咱縣裡的電廠啥時建呀?咱要自己發了電,就再也不要看人家的臉色了。」

  程謂奇隨口應付道:「快了,快了。」

  田大道說:「您該不是又拿了我們的錢去發揚共產主義風格了吧?上面的精神我可知道,不准一平二調呢,政策上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程謂奇眼一瞪說:「你怎麼連我這個縣委書記都不相信?咱縣的電力資源這麼緊張,不自建電廠行麼?我說要建電廠就一定會建電廠。至於什麼時候建,你等著就是。反正我算你一百萬的股份。」

  田大道說:「還有利息呢,多少也得算點吧?」

  程謂奇不耐煩地說:「好,好,利息也照算你的。真是的,你們河東村越富越吝嗇了。」

  田大道「嘿嘿」直笑:「親兄弟也得明算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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