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孽海 | 上頁 下頁
三三


  吃過飯,於婉真沒給何總長打電話,倒是何總長又把電話打過來了。

  何總長在電話裡說:「婉真哪,還生我的氣呀?我不是和你講過了麼?我當時去了北京,就怕明安出事,才給明安留了幾個主張。沒想到明安竟不聽我的,竟走到了這絕路上……」

  於婉真握著話筒不做聲。

  何總長又說:「婉真哪,你是不是在聽呀?我告訴你,劉督軍奪不走你的公館。只要乾爹我在總有辦法——昨日我見了北京來的徐次長,就是徐眼鏡呀!鄭督軍沒死時,他到你們公館去過的。不知你還記得麼?我把這事給徐次長說了,你猜徐次長咋說?徐次長說……」

  於婉真乾脆把話筒放下了。

  何總長還在說,聲音也越來越大:

  「……徐次長對你有意思呢!說是自那回見過你,就再也沒忘,要我請你吃飯,再打幾圈牌。我呢,既是你的乾爹,就把這事應了。婉真哪,這徐次長和我這下野總長可不一樣,人家正在任上,又是吳子玉的人,權力大著呢!」

  於婉真這才明白,何總長又是送錢,又是打電話,原不是出於虧心內疚,卻是在打她的主意。一氣之下,把電話掛死了,繼而,便是一聲痛快淋漓的號啕大哭……

  黃昏時分,白牡丹來了,給於婉真送戲票——晚上白牡丹要在大舞臺為一個正被紳耆名流捧著的姐妹助演《劫後餘花》,請於婉真到戲園裡散散心。

  于婉真應了,還留白牡丹在家裡喝咖啡。

  二人面對面坐在樓下客廳沙發上,端著咖啡杯,心都沉沉的,誰都不知說什麼好。後來,還是白牡丹長長歎了口氣,先開了腔,問於婉真看沒看今日的報紙?

  於婉真搖搖頭。

  白牡丹淒然笑著說:「那我告訴你,邢楚之也未得好報,已被劉督軍抓獲,昨日判了死刑,不是槍斃,是絞死的……」

  於婉真訥訥說了句:「老天終算還有眼。」

  白牡丹又說:「明安的那兩個朋友,就是孫亞先和許建生,又做革命黨去了,眼下都在廣州……」

  於婉真問:「也是報上說的?」

  白牡丹道:「不是,是聽別人說的。」

  接下又無話了,空曠的大客廳裡靜靜的,從窗縫裡鑽進的風不時地撩起窗簾,把一陣陣寒意送進來。

  壁爐裡是生火的,可兩個女人仍禁不住感到冷。白牡丹受不住,便到衣帽勾上拿大衣來披,無意中看到,衣帽勾上竟掛著朱明安的米色西裝,不由一驚。

  重坐到沙發上,白牡丹想問於婉真西裝是從哪兒找回來的,卻沒敢,只歎道:

  「我這人呀,大概天生是做戲子的命了,只恐怕到死都是台下那些看客的玩物呢。」

  於婉真說:「別這樣想,真心誠意的好男人,終還有……」

  白牡丹不無哀怨地看了於婉真一眼:「可你碰到過,我沒碰到過,有人真心待過你,卻沒人真心待我——就是……就是明安都從沒真心待過我……」

  於婉真一把摟住白牡丹的肩頭說:「別說了,那……那怪我不好……」

  白牡丹一怔,俯在於婉真肩頭上抽泣道:「不……不怪你,倒是怪我……我開初並不知道你和明安會戀上,還……還戀得這麼深!」

  於婉真咬著嘴唇,先是默無聲息地流淚,後就緊緊擁著白牡丹嗚嗚哭出了聲。

  白牡丹也放聲哭了起來,哭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用手背揩去臉上的淚,做出僵硬的笑臉說:

  「——婉真,咱……咱們真是的,老說這些過去的事幹啥?都別說了吧!說了傷心!」

  這時,電話又響了,依然是何總長打來的,依然是談徐次長。于婉真掛著滿臉淚水,儘量用平和的語調對何總長說,她會去見徐次長,要何總長和五太太親自來接。

  白牡丹很驚詫,問於婉真咋還和何總長囉唆?是不是日後也想跳樓?

  于婉真沖著白牡丹淒然一笑,沒答話。

  白牡丹還想問,立在電話機旁的於婉真已默默轉過身子,對著客廳裡的大穿衣鏡,梳起了頭。

  梳著頭,看著穿衣鏡裡映著的自己嬌好俏麗的面容和身影,於婉真心裡想:一切終是過去了,朱明安已不可複生,她不能總陷在哀傷裡,她得好好活下去,還得和何總長、徐次長並不知啥時還要遇到的花花綠綠的東西們周旋下去。

  她還年輕漂亮,穿衣鏡裡映得真切哩!只要假以時日,除卻臉上的哀痛,她的姿色風韻想必會不亞當年的。

  她要笑眯眯地和這幫臭男人們,也和這個瘋狂的世界周旋到底,周旋到死。她就不信自己總是輸家,石頭還有翻身的時候呢,何況人了!

  (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