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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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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新遠東」被圍了一夜,摩斯路街面上人如潮湧,臨街直通四樓交易市場的正門已經進不去了,朱明安只好從大華公司的物品倉庫,輾轉到白大律師事務所,才上了電梯,到了新遠東的寫字間。 滿頭熱汗的所務主任田先生如見救星,一把抓住朱明安的手說:「理事長,你可來了,這就好了,你是負責之人,這裡的事我就不管了!」 朱明安看了看田先生,苦笑道:「逃吧,你們都逃吧!反正我是被推到屠案上去了,今日該挨多少刀算多少刀吧!」 田先生有些慚愧:「理事長,我……我可沒有逃的意思,事到這一步,你都不逃,我能逃麼?我……我是說,你既來了,就你做主了,我……我不走,聽你使喚就是!」 朱明安想了想道:「那好,『新遠東』既已破產,我覺得早市已無再開的必要,這樣,正式破產清算時在賬面上我們總能少虧點,你馬上安排人寫文告貼出去,先別提破產,只說內部清理,或者說本所理事開會,休市一日,然後便向租界有關當局做破產申報……」 田先生說:「這……這怕不行吧?你不看看下面摩斯路上有多少人!這些人在大冷天裡等了一夜,還一直鬧,咱不開市,他們還不砸進來?只怕要出人命呢!」 朱明安不做聲,街上的情形他在大華公司門口就看到了,現在聽田先生一說,又默默走到窗前看。 田先生說得不錯,樓下摩斯路的街面上四處都是人,吵鬧聲、叫喊聲、咒駡聲,夾雜在一起,構成了一片漫天海地的喧囂。許多人手中緊緊攥著「新遠東」的股票,在人叢中揮臂舉動著,拼力往街面的門前擠。門前的情形看不清,可有什麼鐵器砸門的聲音隱隱傳來,卻是聽得到的…… 朱明安不禁想起了劉媽,覺得摩斯路上的這些人中必有許許多多的劉媽,心中既恐懼又酸楚。 站在朱明安身邊的田先生又說:「不開市肯定不行,你聽聽,他們已在砸樓下的大門了,一旦沖上樓,那就糟了,樓上兩邊都是木門,更擋不住。」 朱明安從窗前轉過身子,呆呆地說:「那就開門吧!反正我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9時10分,「新遠東」交易所被迫開市,人們一下子湧入交易大廳,占滿了大廳的每一寸空間。拍板台下的圍欄被擠倒了,後來,竟有不少不堪擁擠之苦的人爬到了拍板臺上。整個開拍過程中,至少有十數人被擠傷。 「新遠東」股票以每股一元二角開盤,開盤之後只有雷鳴般的賣出聲,無一人買進,便直往下跌,直到跌至每股三角,才有大膽的冒險者小心地試著吃進了些。 朱明安心中又升起了一線懸絲也似的希望,緊張地想了想,讓田先生把最後五萬多資金投入,以三角的股價,吃進「新遠東」。田先生力主不吃,說是「新遠東」已成爛股死市,這5萬投下就等於扔進了水裡。朱明安不聽,如同吃了死人的瘋狗,紅著眼睛大吼:「這是最後的機會!就是死市我也要賭一下!」 5萬投入,幾乎對股價毫無影響,「新遠東」仍在跌,中午收市前已跌至一角,且再也無人吃進一股,交易停止。手持股票未能拋出的人憤怒咒駡,幾個因此破產的男女當場昏了過去,被場務抬著送進了街對過的教會醫院。 秩序頓時大亂,就仿佛無形之中點著了炸藥包,交易市場裡先是一片號啕哭聲,後就有人不顧場務員的阻止,蜂擁著沖砸拍板台,還撲進了朱明安所在的寫字間,搶掠一切能抓到手的東西。 朱明安慌了神,剛想到給巡捕房打電話,電話竟也被一個穿灰棉袍的漢子扯斷了電線抱走。 一個哭成了淚人的太太把鼻涕眼淚往他身上甩著,非要他買下她手上的一大把股票,還指著朱明安的額頭罵:「你們這些砍頭鬼,咋這樣殺人呀!我26塊買的股票現在怎麼只值一角錢了?」朱明安靠牆立著不敢答話,也不敢動。 田先生情況也不妙,他是所務主任,認識他的人多,抓他打他的人便多,交易廳裡的人一沖進來,第一個就瞄上了他,當時就有人揪住他的衣領,抓他的臉,把他身上的衣服也扯破了。田先生被打急了,指著朱明安叫:「『新遠東』的理事長是那個姓朱的,有……有什麼話你們找他說!」 屋裡人轉而都向朱明安撲過來。 朱明安怕極了,還想向後退,可身已靠牆,再無退處,便慌慌張張地叫道:「你……你們不要鬧,不要鬧,一……一切皆可依法公斷……」 那些瘋了的人們哪裡會聽?硬是撲上來,對他又撕又打,還把那只白牡丹送他的鍍金懷錶搶去了。 朱明安沒看清誰搶了他的表,只看到一隻手,……是女人的白手,在他胸前一晃,懷錶便消失了。 朱明安又叫:「你……你們這樣是犯法的……」 這更激怒了眾人,許多揮動的拳頭砸了過來,同時砸過來的還有一聲聲絕望的叫駡: 「你開這騙人的交易所就不犯法?」 「犯法也打死你這小赤佬!我們反正是不想活了!」 「打!打!打死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 …… 朱明安站不住了,軟軟地順牆蹲了下來,兩手抱著頭,聽任拳腳往自己身上落。開始還覺得痛,後來就麻木了,額頭、手背流了血都不知道,兩眼緊閉著,如同一具僵屍。 思維在那一瞬間也停止了,什麼恐懼、憂慮,什麼死呀活的,全不存在了,腦子裡竟是一片空白。 後來,小姨于婉真從那空白的深處翩然飄來,向他招手,向他笑。他號啕叫著,躲開眾人的追打,撲向他的救星。小姨卻被一陣風吹走了,紅披風在風中飄。他死命追,抓住了小姨身上的一個東西——竟是那東西,長長一條,一面是薄薄的紅膠皮,一面是綠綢布。他正慶倖時,突然不知咋的,一股污穢的血腥味襲來,那東西一下子套到了他脖子上,勒得他再也透不過氣來。他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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