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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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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明安狠狠心,猛然把於婉真推倒,自己卻爬了起來,厲聲道:「你得走,說啥也得走!『新遠東』的理事長是我!欠人多少爛帳都得我來算,一切與你無關!你若不走,現在我……我就吊死在你面前!」 於婉真上前抱住朱明安的腿,飲泣著:「明安,小姨是……是放心不下你呀,你……你終還是……」 朱明安睜著血紅的眼睛怒道:「又想說我是小男孩?是麼?」 於婉真頭一次懼怕起朱明安來,不敢做聲了。 朱明安這才扶起於婉真說:「小姨,這世界終還是男女有別的,我是大男人,這種時候就得頂事,讓你一個女人家留在這裡收風,我日後還能見人麼?你心裡也會看不起我的!你不是老盼著我成個像模像樣的男子漢麼?」 於婉真噙著充盈的淚水點點頭:「明安,你……你真成了大男人了!」 朱明安問:「那你答應走了?」 於婉真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朱明安說:「那好,咱們馬上收拾東西……」 於婉真卻不想馬上就走,看看牆上的掛鐘,見時針才指到三字上,便偎依在朱明安懷裡道:「還早,小姨再陪你一會兒。」 朱明安心神不定地說:「總還是早點走好,天一亮還不知是啥情形呢!」 然而,朱明安終是沒拗過於婉真,於婉真倒在朱明安懷裡,和朱明安摩鬢纏綿,一直拖到快四點鐘,仍無一絲要走的意思。 朱明安又催。 於婉真這才在朱明安懷裡抬起頭來,大睜著淚眼問:「明安,你……你就叫我這樣走麼?你……你不要我了?」 朱明安明白了,無限柔情地抱起於婉真,把於婉真放到床上…… 不曾想,這離別前的溫存卻是最失敗的一次,他越是想做好,就越是做不好,最後趴在於婉真身上哭,羞慚地說:「小姨,我……我真窩囊……」 於婉真卻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多呆一會兒,我就挺滿意了……」 一直到朦朧天亮,快六點鐘的樣子,於婉真才戀戀不捨地和朱明安在公館大門口吻別了。 坐到洋車上,於婉真最後向朱明安交待道:「明安,不論咋著,你都不能瞎想,錢財本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 朱明安說:「我知道,你放心地走吧!我馬上也要走了,到交易所去。」 洋車的車輪在又一次吻別後轉動了,車輪轉動時,朱明安看見,一片掛在閃亮車條上的梧桐樹葉,在車輪上旋出了一圈灰黃色彩。深黃色的車背後,於婉真嬌小身軀上的紅披風在飄,如同一面鼓蕩的旗。 於婉真真走了,真被他英勇而堅決地硬勸走了,這簡直像夢!一瞬間,朱明安突然覺得失卻了依靠,心中悔意頓生,禁不住一陣慌亂。於是,抬著幾近麻木的腿腳,下意識追出大門,想喊洋車停住。可喉嚨裡卻像堵了什麼東西,喊不出。在街面上追了幾步,再想喊時,洋車已遠去了,過了老巡捕房門口,上了赫德路。 洋車上的於婉真一直回首看著他,向他招手,他也向車上的於婉真招手,直到洋車在赫德路上拐了彎,再看不見了,仍獨自一人呆呆地立在路上。 §第十七章 癡癡回到客廳,電話鈴響了,響得驚心動魄。朱明安走到電話機旁看著電話機,就像看一隻即將爆炸的炸彈,想接,又不敢接。他知道,除了「新遠東」所務主任田先生,沒有誰會在早上六點多鐘把電話打過來。 劉媽已起了床,正準備去煮咖啡,聽到電話響,想過來接,可見朱明安正在電話機旁便不管了,還對朱明安說:「少爺,電話都響破天了,咋還不接呀?快接吧。」 朱明安這才拿起了話筒。 果然是田先生。 田先生在電話裡叫:「理事長,不得了了!外面的人把摩斯路半條街都擠滿了,巡捕房的洋人說,再不開門,出了人命要我們吃官司的,你看咋辦?」 朱明安聲音顫抖地問:「你……你說呢?」 田先生說:「理事長,你既要我說,我就得說實話:『新遠東』完了,早開門早完,晚開門晚完,反正今日要完,我知道……」 朱明安還不死心:「連一線希望都……沒有了麼?」 田先生說:「沒希望了,昨夜我和會計師已暗中清理了一下『新遠東』的財產,就算本所股還能保住一元二角的現價,放在騰達的款能提出,我們仍虧大約70萬。而你可能知道的,騰達日夜銀行已完了,珍老又下落不明,騰達的款我們一分拿不到。再者,『新遠東』的本所股也保不住一元二角的現價,只怕第一盤開拍就會跌得一錢不值。」 朱明安驚恐地問:「那……那我們會虧多少?」 田先生說:「怕不下500萬吧!」 朱明安不太相信,又問了一遍:「多……多少?」 田先生再次肯定地道:「500萬左右!」 天哪,竟是這麼大的窟窿!這就是說「新遠東」已破產了,開門不開門都沒意義了——只怕開門情況會更壞,本所股跌至一錢不值,他和「新遠東」交易所的負債額就更大! 田先生怕他逃跑,又在電話裡嚷:「理事長,你可不能害我呀!你得馬上來,你要不來,我可負不了這天大的責任!」 朱明安這時雖是萬念俱焚,卻還沒想到逃,雙手摸著話筒想了半天,想出了一頭汗,攥話筒的手也出了汗,才對田先生說:「你先別急,也……也別提前開門,我馬上就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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