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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後來方知道:他們上當了,在他們大筆吃進時,何總長正在拋,孫亞先、許建生這些人也在拋,朋友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再沒有哪個傻瓜還相信什麼友情信義——自然,更沒人相信這股災難的風潮還能被人為的力量遏住。

  只一人沒拋,且在10元的價位上傾其所有吃進了四千股——這人竟是白牡丹,這是朱明安和於婉真都沒想到的!

  當夜,朱明安和於婉真失魂落魄回到家,白牡丹便打了電話來,先揭了何總長的底,後就在電話裡哭了,說是自己又成窮光蛋了。

  於婉真也想哭,可硬是咬著嘴唇忍住了,並勸白牡丹道:「你還不是窮光蛋,咱……咱『新遠東』今日還……還沒最後倒掉,咱的股票還值一元多呢!明……明日都拋了吧!」

  白牡丹慘笑道:「還拋得出去麼?騰達日夜銀行完了,咱和騰達日夜銀行的關係人家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明日一開市,股票就一錢不值了!你還看不出麼?明日必是咱的末日!」

  於婉真握著話筒的手顫抖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白牡丹要朱明安聽電話。

  朱明安木呆呆地接過話筒,一開口就大罵何總長和孫亞先他們。

  白牡丹倒鎮靜了,說:「明安,你別生氣,人家也不是存心害咱——人家是想逃命!咱要怪只能怪自己傻!你想想,還有誰會像咱這麼傻?」

  朱明安訥訥道:「還有……還有那個西湖居士王先生怕也是傻的……」

  白牡丹在電話裡瘋笑起來:「人家王先生才不傻呢!今日下午我找到了他,想讓他吃進些股票,你猜怎麼著?人家理都不理,還勸我快拋。人家的4萬股早在邢楚之搗亂那夜就拋,都是二十多塊拋的!」

  朱明安驚呆了:他再也想不到這個滿口「之乎者也」的老居士竟會這麼精明,早在十多天前就嗅出了個中氣味,就暗中把4萬股全悄悄拋空了!人真是不可貌相的。

  白牡丹還在電話裡說:「我們都小看這位王居士了,人家是經過宣統二年蘭格志橡皮風潮的,當年也賠過一千多兩現銀呢。我一見王先生,王先生就說了,他為今日這機會等了整10年……」

  朱明安對著話筒只是歎氣。

  白牡丹也歎氣,邊歎氣邊說:「最傻的怕只有我了!王居士和我說得那麼清,我也明明知道再吃進也沒用,可還是吃進了,你知道這是為誰麼?」

  朱明安礙著於婉真在面前,握著話筒沒做聲。

  白牡丹又歎了口氣:「我都是為你這沒良心的!」

  朱明安眼中聚上了淚,哽咽著說了句:「我知道。」

  白牡丹最後說:「現在事已如此,我們都別說它了,你也不要急,還有就是,咋著都不能往絕路上想,好麼?」

  朱明安眼中的淚下來了「嗯」了一聲,掛上了電話。

  不料,電話剛掛上,鈴又響了,朱明安以為還是白牡丹,便沒接。

  於婉真接了,是交易所田先生掛來的。

  田先生說:「八太太,事情不好哩!『新遠東』交易所門口聚滿了人,都等著天明拋掉股票,秩序很亂,巡捕房已來了人,要找理事長說話。」

  於婉真回道:「你就說半夜三更找不到!」

  放下話筒,於婉真見朱明安兩眼發紅,臉色難看,便強壓著心中的哀愁,做出滿臉笑容,偎依到朱明安懷裡說:「明安,咱們睡吧,天不早了……」

  朱明安卻摟著於婉真哭出了聲,邊哭邊道:「小姨,我……我害苦了你,害苦了你呀!你除了這座公館,啥……啥都讓我賠光了!」

  於婉真用手背輕柔地揩去朱明安眼中的淚說:「看你說的!這哪是你賠光的?是我自己賠光的嘛!交易所也……也是我要辦的!再說,我現在不但有這座公館,也還有了個你呀,我知足了!」

  朱明安卻聽不進去,禁不住又去想難捱的明日。馬上想到騰達日夜銀行倒閉已成事實,「新遠東」的款子成了爛帳,便怕債權人會因著他和於婉真的關係,要拍賣這座公館小樓頂賬,遂嚇出了一身冷汗——公館的小樓真保不住,他摯愛著的小姨就慘了!便推開於婉真,很有主張地道:「小姨,『新遠東』完了,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你……你得趕快走,最遲天亮走,到鄉下老家避避風頭!」

  于婉真一時沒明白過來,直愣愣地看著朱明安:「為啥?」

  朱明安把自己的憂慮說了,並道:「明天這一日不好過,萬一那些瘋了的人鬧到這裡,你應付不了。」

  於婉真這才知道朱明安是為她著想,心中感動著,一把吊住朱明安的脖子說:「那……那我更不能走了!你不說過麼?只要我在身邊,你就不慌。」

  朱明安焦慮地道:「小姨,你放心,你不在身邊我也不會慌的,這一陣子我也經過點事了!」

  於婉真苦苦一笑:「怎麼著你在我眼裡還是小男孩——永遠是小男孩,讓你一人應付這麼大的事,我不放心!」

  朱明安「撲通」一聲在於婉真面前跪下了:「小姨,就算我求你了好麼?你先回去住一陣子,風頭一過,我就去接你……」

  於婉真心頭突然湧出一種慈母般的感情,一把把朱明安攬在懷裡,撫摸著朱明安的臉膛說:「還是你走吧!小姨留在這裡頂著,我一個女人家,諒他們也逼不死我!」又說,「你從日本回來也這麼久了,竟還沒回過家——老說回去,卻總沒回去,這回也該回去了,看看你媽!好好和她在一起呆幾天。」

  朱明安眼淚湧了下來,一滴滴落到於婉真的繡花拖鞋上:「小姨,過去我總聽你的,你……你今日就不能聽我一次麼?」

  於婉真輕輕搖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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