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孽海 | 上頁 下頁


  邢楚之覺得不自在,瞅著空悄悄對於婉真說:「八太太,這二位都是明安的客人,就讓明安和他們談,咱還是上樓吧,江南的事我還要和你商量呢!」

  於婉真不悅地道:「你先上去吧,雖說是明安的客人,可我總是這裡的主人,又是明安的姨媽,也得陪陪的。」

  邢楚之無奈,只得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先上樓了。

  到樓上的小客廳,邢楚之鬱鬱不樂地給自己沏了杯龍井,慢慢呷著,後又從櫃子裡取出金漆煙盤,拿起於婉真專用的煙具,吸起了大煙。

  這裡的一切,邢楚之都熟得很,鄭督軍沒死的時候,他就常來,有時是作為鄭督軍的侍衛隊長,跟鄭督軍一起來,有時是自己一人悄悄來。打從三年前和八太太于婉真有了那一層關係,他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半個家了。

  總忘不了三年前的那個風雨夜,想想事情就像發生在眼前。那夜,他奉老督軍的命令,給於婉真送兩包雲南面子,是劉媽開的門。開門之後,他進了客廳,原想把東西交給劉媽就走的,卻不料,於婉真半裸著身子睡眼惺忪從樓上下來,說是天黑雨大,就不走了吧。便沒走,便在天快亮時鬼使神差從陽臺的窗子鑽進了於婉真的臥房。

  於婉真睡得正香,一條白白的腿和半截白白的身子都露在紅緞被子外邊,讓他為之激動不已。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爬上了於婉真的床,把於婉真壓到了身下。於婉真從夢中驚醒,叫了起來,他這才嚇得滾到床前跪下了。於婉真真厲害,赤著腳從床上跳下來,打他的耳光,還口口聲聲說要把這事報告鄭督軍。他當時覺著自己是大難臨頭了,不住地給於婉真磕頭,還親於婉真赤裸的腳背,要于婉真饒他這一次。

  於婉真出夠了氣,才說:「就饒你一回吧,下次再敢這樣,就一定要去和鄭督軍說了……」

  不料,那夜之後,於婉真偏就和他好上了。一個月後到公館送螃蟹,於婉真邀他到樓上說話,問他那夜膽咋就這麼大?他說,全因著八太太俊。於婉真照著鏡子看著自己俏麗的臉,像是問他,又像是自問:「是麼?」他說:「是。」於婉真便抬起頭嫵媚地向他笑,他這才撲上來,把於婉真摟住了……

  鄭督軍死後,邢楚之是想把於婉真納為自己三姨太的——事情很清楚,於婉真有錢,又有這麼座小樓,根本用不著他來養,還能時常倒貼點給他,這樣的姨太太實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於是,邢楚之便在分家之後,正式把這事和於婉真說了。

  於婉真不幹,冷笑著問邢楚之:「難道我天生就是給人家做姨太太的命麼?你也太看輕我了!」

  邢楚之沒辦法,只得先打消了這主意,轉而提出要和於婉真合夥做生意,開辦絲綢交易所。按邢楚之一廂情願的設計,於婉真只要同意把分得的家產拿出做生意,日後的一切就好說了——就算於婉真不做他的三姨太,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對做生意,於婉真倒是有興趣,和他很認真地談了幾次,還請了騰達日夜銀行的胡全珍參謀過。只是這女人太詭,太精,也太多心,一具體提到錢的事,便不幹了,你別想占她一點兒便宜,就是在枕頭邊哄都不行。

  而他呢,又是那樣需要錢——尤其是眼下,辦江南交易所要股本,欠趙師長的6000元賭債要還,還有去年挪用的一筆買軍火的款子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搞不好要吃軍法。因此,邢楚之這次來時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從於婉真手裡先弄來幾萬再說。

  於婉真卻老不上來,只是和朱明安的兩個朋友說個沒完。小客廳就在一上樓的地方,門又開著,樓下的說話聲聽得清清楚楚。開初,邢楚之只握著煙槍打自己的算盤,並沒用心去聽,也不知下面說的啥。後來等得焦躁,煙癮也過足了,才注意聽了,一聽竟嚇了一跳:這幫人也在談交易所,談股票,連名號都起了,叫什麼「遠東萬國交易所」!

  卻原來於婉真已做起來了,且有了這許多的合股人,難怪一直對他吞吞吐吐的……

  邢楚之這便坐不住了,放下茶杯想往樓下去,參加那關於「遠東萬國交易所」的籌劃。不曾想,起了身,只走到樓梯口,正見得於婉真一步步款款地上樓來找他。這瓷人一般的俏女人扶著樓梯扶手向樓上走著,一邊還扭身朝樓下朱明安他們說著:「你們就這樣籌備起來,籌備主任先算何總長了,何總長那裡我自會去說……」

  §第四章

  于婉真在邢楚之對面的搖椅上一坐下便道:「老邢,你來得真不是時候,你看看,明安這孩子從日本剛回來,我們有許多事要商量,也顧不上陪你。」邢楚之酸溜溜地說:「我知道,你是想把我甩了!你不想和我們一幫吃軍糧的朋友辦『江南』,卻要和你外甥他們辦『遠東』,可我告訴你,『遠東』這字號已有了,就在法租界貝當路342號開著呢!」

  於婉真一愣:「當真?」

  邢楚之說:「這還有假麼!你們也不看看今天的《商報》,如今取個名號就這麼容易?好名號早讓人家取完了,我們這江南的名號,也差點被別人搶去哩……」

  於婉真聽不下去了,從搖椅上站起來,走到門口,對樓下朱明安三人叫道:「哎,名號你們還得再想想,邢副官長說『遠東』這字號已有了,咱們登記不上了。」

  樓下孫亞先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咱就加個新字吧,叫『新遠東』。」

  於婉真說:「反正你們再多想想就是……」

  重回搖椅中坐下,於婉真又說:「老邢,你別怨我,不是我信不過你的江南,而是得幫明安一把,他是我外甥,又到日本學了經濟,更巧的是,現在股票、期貨的交易風潮又這麼熱猛,我總得讓明安施展一番才好。」

  邢楚之不甘心地問:「這麼說,我的江南你是真不管了?」

  於婉真笑道:「看你說的,咱們誰跟誰呀?你的事,我哪能不管呢?你們的籌備成立酒會和正式掛牌的創立大會我都要去的!」

  邢楚之說:「光是去一下,分攤的股金和開辦費就不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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