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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什麼標語?」

  「軍統的除奸標語。」

  說畢,袁柏村留心看了蘇宏貞一眼:「蘇教授是不是怕站出來以後,也會被軍統暗殺?」

  蘇宏貞未做任何解釋和表白,只冷冷地道:「我說過,政治主張是無法暗殺的!」

  …………

  這夜,在中山路一百二十六號市府,蘇宏貞終於接受了西村機關長和日本軍部的聯合建議,做出了出任S市維新政府代市長兼秘書長的決定。

  這對S市來說,是個歷史性的時刻;對個人來說,也是個歷史性的時刻。

  站在市長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著S市的萬家燈火,蘇宏貞默默地想,一切已無法更改了,他的一切,和予之老人的一切。西村機關長就在身邊,這位四十五歲的大阪人似乎對傅予之的死無動於衷,儘管他下令封鎖了沿江、沿海和租界特區各口岸,嚴厲訓示中日軍警,緊急出動逮捕一切涉嫌者,但臉孔上的冷漠卻是明顯的。

  西村在蘇宏貞做出決定之後,明確地說:「帝國皇軍進入S市後的首選目標並不是傅予之先生,而是你蘇教授,這一點,傅先生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教授在我們日本朝野各界是很有聲望的,您的早稻田同班同學以代君三次向我本人和松井將軍推薦過您,他還將您著述的《大道精神論》翻譯出來,送給了華北、華中帝國派遣軍和特務機關的要員。我們當時就希望您出來收拾政局,可又知道,對您這樣清高孤傲的政治家,是不能施以任何壓力的……」

  蘇宏貞道:「所以,你們退而求其次,把六十八歲高齡的予之老人拖了出來,以至於讓他今天孤獨無助地躺在租界裡。」

  西村望著窗外的夜色,塑像也似地立著,語調平緩而淡泊:「這無疑是個悲劇,我們機關和軍部深感悲痛。但其中部分責任還是應由傅先生自己承擔的。兩個月前,傅先生固執地要求我們把保衛官邸的武裝人員撤走了。先生儘管在你們中國人中間算是豁達開通的。可中國人的虛榮心卻仍然丟不掉,先生總以為帝國皇軍武裝駐守他的官邸是——是一種不體面的事……」

  蘇宏貞扭過身子,正視著西村,近乎莊嚴地道:「您錯了!我認為這正是予之老人的勇敢和可貴之處!老人在幾個月前和那個動亂之夜站出來時,就已將生死毀譽置之度外了,沒有予之老人勇敢精神的感召,我蘇某人今日裡是不會和您閣下一起站在這裡的!」

  西村點點頭:「這才是傅先生對和平運動的傑出貢獻,他使我們機關和軍部實現了一個夢想——和蘇教授您合作的夢想,因此,將來當大道精神維繫著一個強大的新中國時,我們日中雙方的友人們都會深深懷念這位殉國的先行者的!」

  西村冷漠的面孔有了表情,那表情說不上是悲痛還是激動:「今天,您蘇教授面對現實,走進了和平運動的行列,我才感到,這座遠東大都市真正獲得了新生,它的意義不亞於數月前帝國皇軍被迫對S市施行的軍事佔領。」

  蘇宏貞勉力笑了笑:「也許閣下用不多久就要為今日的自信後悔了!我蘇某人出面主持的是中國S市的市政,不是貴國大阪市的市政!」

  西村仿佛沒聽出他話語中的暗示,繼續道:「對此,我並無異議,在未來推行大道政治的時候,我機關和軍部將鼎力支持蘇先生的一切施政措施和行動,共同效力于日中和平的新秩序!」

  西村友好地伸出了手。

  蘇宏貞機械地握了握。

  握手的蘇宏貞就想到,未來的合作恐怕是危險而艱巨的,西村的道貌岸然騙得了傅予之,卻是騙不過他蘇宏貞的。在盡善盡美的罪惡中,傅予之往往只看到盡善盡美的外表,他卻能一眼看破這美好外表下的罪惡實質。

  忙碌而憂傷的一夜過去了,新的黎明悄悄來臨了。這一夜,蘇宏貞已完全把出走香港的女兒蘇萍和國軍旅長莊奉賢一行忘記了,直到八點鐘,中日軍政警憲並有關方面首腦在傅予之生前的大辦公室裡舉行緊急聯席會議時,才驟然想起。

  是租界特區辦事處主任杜立人呈報和英國總領事交涉情況時想起的。

  據杜立人說,泊靠在洋浦港七號碼頭的英國維多利亞女王號客輪和意國羅馬號商船拒絕日本軍方和中國警方登船搜查,並就封鎖出海口一事,向維新政府提出了抗議。英國、意國總領事堅持認為,維多利亞女王號是在英國註冊登記的,羅馬號是在意國註冊登記的,受國際公法保護,無論是維新政府還是日本軍方都無權登船搜查。

  蘇宏貞大吃一驚,第一個本能的反映就是,糟了,維多利亞女王號客輪上的女兒和四位國軍軍官走不脫了!他這個剛剛出山的維新政府代市長將不得不面對一個嚴峻現實:強行登船,逮捕自己的女兒和四名國軍軍官。前夜從雷德路軍人營逃出的那位李副旅長和趙營長是非出問題不可的,他們只有通行證,沒有其它身份證明,且職業軍人的特徵十分明顯,只要看看手掌和肩頭就能認出,而李、趙一出事,莊奉賢旅長、汪小江副官和女兒也要出事。

  杜立人繼續說:「英、意兩國總領事聲稱,昨夜接到我維新政府警察局、皇軍憲兵大隊協拿兇手的照會後,即責成租界警務處派員對維多利亞女王號和羅馬號進行搜查,並未發現任何疑犯,因此,我們將這兩艘船隻扣留在港內是毫無道理的,並且要保留索取經濟賠償的權利。」

  蘇宏貞鎮定地問:「杜先生對此有何建議?」

  杜立人很坦率:「放行!英國和租界諸國均有領事裁判權和治外法權,我們在沒有任何事實根據的情況下強行登船,必將引起嚴重的外交麻煩!」

  蘇宏貞很欣慰:「那麼,就放行吧!」

  不料,話剛落音,西村機關長就擺起了手:「慢,傅市長被刺一案發生在租界內,租界當局有緝凶的責任和義務,在未抓獲行刺兇犯前,不論是我們還是他們允許這兩艘外輪出港都是極不妥當的,我提請蘇代市長注意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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