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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三十章

  蘇宏貞教授沒看到沖上碼頭的西洋軍警,他目送著蘇萍和莊奉賢一行登上維多利亞女王號甲板後,便驅車返回租界寓所了。一路上還算平靜。雖說街面上已出現了日本憲兵和中國警察的隊伍,但沒人攔他的車,他的車一無阻攔地開到了文傑司克路閘口。

  閘口附近聚了不少人,有老百姓,也有中國警察和日本憲兵。鐵棘路障把整個閘口攔嚴了。閘口那邊的租界裡同樣站著不少緊張戒備的印捕、西兵。

  顯然出了什麼事。

  蘇宏貞當時並沒想到是傅予之被刺鬧出的動靜,鑽出車往閘口走時,還一廂情願地想著要早日擬出修整中日關係的草案大綱,交傅予之過目。不料,沒走到閘口前,一個胖警官便把他攔住了,很不客氣地問:「您先生要到哪去?」

  「回家!我家在租界瑪麗亞路……」

  胖警官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站過去,站到那邊去,租界已經戒嚴了,這邊馬上也要戒嚴!」

  蘇宏貞不安地問:「出了什麼事?」

  胖警官不回答,只一味叫著:「站過去!站到那邊去!」

  蘇宏貞這才注意到,閘口的路北端一片汽車、黃包車旁,站了不少有身份、地位的紳士、太太;而路南大華國貨公司牆下卻黑壓壓蹲著一片服飾普通的中國市民。這些市民在刺刀、槍口的脅迫下,都把雙手高舉著,貼在後腦勺上,其中有個偎依在母親懷裡的小女孩在哇哇地哭,一邊哭,一邊還用抖顫的小手摸著羊角辮。

  蘇宏貞指著國貨公司牆下蹲著的人群,責問胖警官:「誰讓你們這麼搞的?」

  胖警官眼皮一翻:「你管得著麼?再囉嗦你先生也蹲過去!」

  蘇宏貞很惱火:「給我把你們袁局長找來!」

  胖警官一怔,口氣緩和了許多:「袁局長?袁局長怕……怕沒工夫見您!」

  「那就找你們傅市長,傅予之!我這裡有他府上的電話,給我掛個電話去!」

  胖警官一下子威風全無,小心巴結地問:「您……您先生是傅市長的什麼人?」

  蘇宏貞哼了一下:「你管不著!」

  「您先生還不……不知道麼?一……一個多小時前,傅市長被刺,就……就在租界他府上!」

  蘇宏貞驚呆了,直愣愣地盯著那胖警官,半晌沒說出話來。

  胖警官繼續說:「是用斧頭砍的,說是砍了三斧,整個腦袋都被砍下來了,官邸警衛隊竟他媽的不知道,竟讓那兇犯平平安安地逃了!袁局長和西村機關長火透了,立馬下了死命令,哪怕把S市翻個底朝天,也得抓住殺害傅市長的兇犯……」

  蘇宏貞眼前一片昏黑,腦子裡亂得很,胖警官又說了些什麼,一概沒聽見,只瞅著胖警官的嘴唇在動,像出恭的肛門。

  後來,在閘口特區辦事處給警察局掛了電話,想找袁柏村瞭解一下搜捕兇犯的情況,卻沒找到袁柏村——胖警官說的不錯,這種時候袁柏村不容易找。又把電話掛到台拉斯克路傅家官邸,依然沒找到。最後,在中山路市府,總算把袁柏村找到了,可在電話裡沒說上幾句話,袁柏村已迫不及待地叫道:「蘇教授,是你麼?!我馬上去接你,西村機關長急著見您,還派了人在您府上守候,都沒找到你,真擔心您也出事哩!蘇教授,您等著,兄弟就到!」

  放下電話沒一刻鐘,袁柏村的車便到了——不是市警察局的車,是西村特務機關的車,車牌上「西字〇〇一號」的紅字醒目刺眼。

  「西字〇〇一號」在特區辦事處門口戛然停下,載上蘇宏貞,直開中山路一百二十六號市府。沿途已經戒嚴,街面上車輛行人絕跡,夜幕下的S市一片森然的寧靜。

  車內卻不寧靜。

  袁柏村一上車便哽咽著道:「蘇教授,傅市長不幸蒙……蒙難,兄……兄弟真個是悲痛至極,可……可傅市長去了,我們還活著,我們還……還要把這和平的事情做下去呀!他……他們殺了傅市長,便以為能嚇倒我們和平同志麼。兄……兄弟決不相信!」

  蘇宏貞垂首歎道:「是呀,政治主張是無法暗殺的,做這種事的人太蠢嘍!」

  袁柏村話題一轉:「您蘇教授要站出來了,您是名滿中外的大學者,又是大道精神的倡導者,您不站出來挽狂瀾於即倒,還有誰能繼予之老人之後擔此重任呢?!」

  蘇宏貞默默無語。

  袁柏村又道:「您不是痛斥過國民黨政權的倒行逆施麼?不是在《大道精神論》裡斷言過國民黨的獨裁政策救不了中國麼?那麼,今天您蘇教授何不試著在S市施行大道主張呢?」

  蘇宏貞挺驚訝:「您也讀過我的《大道精神論》?」

  「讀過。傅市長飭令兄弟讀的。傅市長服您,兄弟也服您,倘若您能於此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兄弟定當鞍前馬後忠心追隨!」

  蘇宏貞看了袁柏村一眼,乾澀的嘴唇張了張,想說什麼,又未說出。

  袁柏村卻說:「蘇教授,不說為國為民了,就是看在予老的份上,您也不能無動於衷啊!予老為您走出租界,可以說是日思夜想!老人家以六十八歲的高齡德望不計毀譽,不計安危,您蘇教授都看見了的,您還能昧著良心在租界保持『氣節』麼?」

  蘇宏貞淡淡道:「這些話予老早就和我談過的。」

  「您怎麼想?」

  蘇宏貞沒回答,轉而問:「殺害予老的是什麼人?查清了沒有?」

  袁柏村答:「可以斷定有國民黨軍統背景。投奔和平運動的軍統原行動組長曹複黎已提供了不少相關材料,兄弟和日軍憲兵大隊前時已採取行動嚴密搜捕。」

  蘇宏貞嗯了一聲,又問:「你如何斷定是國民黨軍統幹的呢?」

  袁柏村想了想:「兇犯顯然經過職業訓練,不像生手,行刺現場還留下了一條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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