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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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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興德反問道:「王定海毒不毒?明明知道日本人大抓抗日分子,卻把你的抗日詩印出來勒索你,是君子所為麼?」 湯喜根瞪著白興德吼道:「不管王定海是不是君子,我們只要還是中國人,就不能去向日本人告密!」 「那好,那我們君子到底,先把一千塊的抗日費出了,過一陣子王定海來收抗日費時,再繼續給!」 白興德真聰明,已想到了未來無窮無盡的麻煩,王定海果真如此無賴的話,只怕抗戰不結束,他方鴻浩就一直得養著王定海了。 「走,我他媽唯有一走以避禍!」 白興德冷冷一笑:「你走了,你的父母家人也走得了麼?王定海不會找你的父母收這抗日費?」 方鴻浩又是一驚:「我……我,自從在《新秩序》做了主筆,父母家人便和我不來往了,要不,我會和老湯住這亭子間?!我父母又未事敵,他王定海憑啥敲詐他們?」 白興德簡直像日本憲兵:「沒事嗎?!用維新政府的話說,就是不和新政府合作,人家敲詐起來更方便!你問人家憑什麼?人家不憑什麼,偏讓你養著,你拿他怎麼辦?!」 方鴻浩的腦袋幾乎要炸裂了,心裡既恨王定海,又恨白興德,漸漸覺出白興德有幸災樂禍的嫌疑。他沒給白興德謀個庶務主任的職位,商討教員思想測驗題時,又含蓄地把白興德罵作蠢蛋加混蛋,這回白興德大概是想逼著他也蠢蛋加混蛋一回吧! 白興德偏擺出一副很朋友的樣子:「所以我說你老方不能走!老湯說得對,咱不向日本人告密,咱換個法子,照樣制倒那個王定海!」 方鴻浩眼中又浮出了希望的光亮,憋著一肚子氣,小心地問:「什麼法子?」 「去找你大伯父方阿根會長扯扯,他既有辦法讓袁柏村的警察局教訓王定海,也能找一幫江湖流氓收拾王定海!」 這倒可以試試!就讓王定海來取那抗日費,用麻袋往狗東西頭上一套,先臭打一頓,再把詩稿討回來! 動搖的心穩定下來,決意不走了,怪不好意思地沖著湯喜根笑了笑,舉杯祝湯喜根一路順風,來日發達。 湯喜根挺失望地把酒喝了,歎氣道:「二位都不願走就算了!不過,我們朋友一場,又都在淪陷那夜到過洋浦港陣地,分手以後情義還在。只要在後方站住了腳,真的發達了,我會給二位老兄寫信的!」 白興德嚼著豬腳爪,嗚嗚嚕嚕道:「這就對了!該走的走,該留的留,哪邊混得好,咱們都一齊奔哪過去!你老湯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風頭過後,還可以回來找我們麼!都走了咱們連後路都沒有!是不是呀,老方?」 方鴻浩點點頭:「是的!這年頭的事都沒准,貿然出去了,也怪懸的。我和老白就先在這裡混著吧!不管人家說我們事敵也好,混蛋也好,我們中國人的良心沒丟就行!國軍光復S市的時候,我們一定到洋浦港碼頭去歡迎你!」 湯喜根起身道:「好吧,那我們最後一杯酒就為S市的早日光復幹掉!」 「幹!」 「幹!」 三人都站了起來,那團被擠壓著的陰影驟然壯大了許多,幾乎吞噬了門邊的整面牆壁。方鴻浩這時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個誇張變形的腦袋,斜且長,沿著牆壁差不多觸到了結著蛛網的房頂。 又扯了一會兒,白興德告辭了,臨走,不甚痛快地掏出五十塊錢,說是送給湯喜根作川資。湯喜根大約看出了白興德的那份勉強,沒有接,白興德便又心安理得地把錢收了回去。 白興德走後,湯喜根很認真地對方鴻浩說:「老方,要走了,有句話我得說!」 方鴻浩看了湯喜根一眼。 「你說便是!」 「我覺著白興德這人怕靠不住,鬧不好會賣友求榮的!日後你須小心,和他少來往!」 「有什麼根據?」 「他唆使你去告王定海的密!」 「王定海不是東西嘛!」 「可你提起過,那份詩傳單是以抗日救國會的名義印的,如果王定海不是向你敲詐,只是要籌款印傳單,搞抗日救國的經費呢?」 這倒從未想到過! 如果是這樣,情況就更複雜了,方鴻浩極痛苦地想,捐款出力支持抗日救國會和日本人幹,他沒這份膽量;不幹,王定海又會死纏著他不放。他不能告密,也不能採用臭打一頓的辦法——王定海若真是抗日救國會的人,是絕對打不得的,一來中國人的良心不允許,二來也會打出麻煩,沒准自己會被抗日救國會當真漢奸除掉。 要命,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湯喜根再次建議道:「還是走了利索!三十六計裡就有『走為上』這一計!」 他跌坐在床沿那幅菜湯勾出的地圖上,死死壓住地圖,抱著腦袋呻吟道:「老……老湯,你……你容我再……再想想!再想想!」 湯喜根卻繼續慫恿道:「不要想了,就他媽走吧!不僅是你我,還有幾個人要走呢!」 「還……還有誰?」 「你先把自己的事定下來,我再告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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