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淪陷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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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阿根最像,越琢磨越像。這人背景複雜,雖說擁護新政,卻沒斷掉和青幫大亨孟老夫子的那層關係,原還要請孟老夫子做會長的。而那孟老夫子和雷佛人雷老太爺又有過往,這便可疑了。誰不知道雷老太爺和國民黨、和前市長吳煥倫的關係?據此推斷,方阿根與國民黨地下黨部有聯繫,大約有根據,方阿根公開說過,S市有國民黨地下黨部,還聲稱接到過地下黨部要員的威嚇信。這個看起來很忠於日本皇軍和維新政府的傢伙,會不會是國民黨地下黨部的人?或是被國民黨地下黨部支使的人?狗東西會不會以軋姘頭作掩護,另外指使別人和皇軍的新政府搗亂? 歐羅巴飯店的總侍、經理,還有其他被拘的人也很可疑,他們就是不和方阿根串通一氣也有可能自己搞一下,只是他對他們的背景身世不太清楚,不能幫日本人作出精確的判斷。 心中一驚——如果肇事的罪犯真在這個拘押所裡,或者更進一步說,真是方阿根,他就該幫日本人把他們指認出來麼?這麼做是不是太……太沒骨氣?!他湯喜根在淪陷那夜可是上過洋浦港陣地的! 良心再次受到了煎熬,覺著出賣方阿根是說不過去的,方阿根敢這麼幹,說明了方阿根有骨氣,會長有骨氣,庶務自然也要有骨氣,就是打死也不能說的。 竟認定是方阿根幹的了,打量方阿根的目光帶上了些許敬佩的意思,死咬住方阿根不放的主張也自我取消了。 下午開始過堂,第一個被提走的是方阿根,走出拘押室大門時,方阿根氣昂昂的,回來時方阿根已遍體鱗傷,幾乎成了一堆爛肉。 把爛肉往鐵門裡一扔,兩個憲兵把他提走了。穿過空蕩蕩的院子,來到一座洋灰房底層,兩邊扭他手臂的憲兵手一松,他軟軟地跌坐在地上。 審訊他的憲兵頭目會講中國話,先問了他的年齡、職業、和方阿根的關係,而後便直截了當地道:「說說歐羅巴飯店的事情吧!布是很重的,一人掛上去很困難,還要有個守門望風,肯定不是你一個人幹的,那些人是誰?都說出來!」 天爺,這憲兵頭目竟認定是他,真是豈有此理! 「太……太君,不……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說!」 「我……我不曉得!真……真不曉得!」 憲兵頭目不再多問,手一揮,命令兩個打手把他的雙腳綁起來,倒吊在半空中,說是給他五分鐘時間,讓他清醒、清醒。 真是清醒了——沒到五分鐘便清醒了。頭腦一清醒,骨氣自然像煙霧一般消散開去,極痛苦地供出了會長方阿根,並把方阿根可能與國民黨地下黨部有聯繫的估計一併獻給了太君作參考。 太君卻不饒他,揪著他的頭髮拼命往下拉,陰沉沉地問:「方阿根和誰一起幹的?」 「這……這要問方阿根!」 「你幹沒幹?」 「沒……沒……真沒幹!」 「誰能證明?」 「『東亞反共同盟會』和《新秩序》的同事都……都能證明!」 「案發時,方阿根在不在會所?」 「在……在的!」 「那麼,他怎麼可能幹?」 「必……必定是串通其他什麼人幹的!」 「究竟是什麼人?」 「太……太君,您老人家饒了我吧,我真不知道哇!」 皮鞭落下來,像一條條蛇,纏繞著他的軀體狂飛亂舞,痛得他失聲尖叫起來…… 「說,方阿根常和什麼人來往?」 他有氣無力地呻吟著:「我……我說過了,方會長是……是孟老夫子的門徒,孟、孟……孟老夫子和雷老太爺……」 「他們會不會和方阿根一起幹?」 「我……我真是不曉得了,可……可能的,這……這要太君派人去……去查的!」 腦袋是倒懸著的,且懸得很低,只能看到太君灰黃的褲襠,看不到太君的臉,搞不清太君是不是相信了,又極困難地討好說:「太君若是放了我,我……我也會幫太君去查!我……我擁護新政府,決不敢反對皇軍啊!」 太君大概是相信了,把他放下來,重新押回了拘押所。 他一回來,方阿根便爬到面前問:「怎……怎麼樣?」 他脫口道:「我……我沒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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