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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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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奉賢挺感動,不知不覺地抓住了她的手:「那就按你說的,以後跟我去從軍!」 「我是說現在,現在把我悶死了!」 莊奉賢輕輕執著她的手說:「那麼,幫我做點事好嗎?想法和雷德路第八中國軍人營、傑克遜路第十九中國軍人營七七三旅的弟兄聯繫一下,瞭解一下他們的情況,上次你告訴我雷德路陸續逃掉不少人,後來被抓回去多少?軍人營的狀況如何?租界西人軍警對他們有無肉體虐待?都搞搞清楚,日後見了我們軍長我也好向他稟報。」 蘇萍想了想:「見他們很難。那些看守軍人營的西洋鬼子最怕他們接觸中國民眾,中國民眾對他們都很同情,西洋鬼子是知道的,生怕由此鬧出事端,激怒日本人。」 汪小江副官在一旁插嘴道:「前些日子,二十三營國軍官兵不是還在營區開過記者談話會麼,許多中外報紙都作了報道的。如果二小姐能混到記者當中,或許能到軍人營看看。」 蘇萍苦苦一笑:「二十三營的那次記者會便引起了麻煩,《遠東電訊》把二十三營趙團長精神抗戰的談話發表了,日本人又是抗議,又是交涉,還揚言于不得已時將進兵租界自行解決軍人營問題。後來,租界方面再沒允許軍人營開過這類記者會。我父親有個朋友是租界華董,也透露說,中立國方面現在得承認現實,對日交涉只能取低姿態,以求相安。」 莊奉賢問:「租界方面的所謂低姿態要低到什麼程度,如果日本兵真的強行開進租界,他們也能容忍麼?」 「怕不會,日本目前還不敢冒與整個西洋世界作對的危險;而中立各國雖取低姿態,基本的中立原則還是要堅持的,斷然不會容許這種公然的侵犯,否則,既無法對我們國府交待,也無法對國際輿論交待。這是我父親的看法。」 莊奉賢很沮喪:「這麼說,和雷德路七七三旅弟兄聯繫是毫無希望了?!如果到後方見孔軍長,他問起來,我說啥?七七三旅不見了,只我這光杆旅長回來了,而且對同在S市的七七三旅的情況竟一點不知道?」 蘇萍靈機一動:「可以寫信!以寄東西的名義附封信去!不是有個李副旅長嗎?最後一夜我見過的,就寫信給他,你們看行麼?」 汪小江叫道:「行!只要和李子龍副旅長取得聯繫,下面的事就好辦了,如果可能,策應他們來次逃亡!」 莊奉賢搖了搖頭:「想得簡單!你怎麼策應!幾百上千號人,往哪逃?往哪藏?我看實際一點,先摸清情況再說,也不能讓蘇教授和蘇萍小姐太為難了。」 蘇萍熱烈應道:「真能如此最好!那就太鼓舞人心了!我為難啥?大不了也和你們一起逃!父親一直想讓我到英國留學,我不願去,國難如斯,我不能一走了之!」 莊奉賢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不要談了,我現在只想和李子龍儘快聯繫上,多瞭解一些七七三旅弟兄的情況。」 蘇萍有些失望,覺著莊奉賢近兩個月來也有些變樣了。最初喪失七七三旅時,莊奉賢痛不欲生,其後,便流露出後悔的意思,今天則只想著要向自己的上峰作出交待。只怕這位國軍旅長繼續於這種環境中呆下去,最終也會像父親一樣麻木不仁的。 閣樓南面有扇大窗,暖暖的陽光照射進來,白生生一片。蘇萍立在陽光中,望著對過街面上的亞歷山大夜舞臺和夜舞臺後面的一幢幢洋樓默默沉思,兩個街區外的雷德路軍人營和傑克遜路軍人營的官兵們又是什麼心態呢?他們能在這令人沮喪的黑暗時刻,用自己曾扛過鋼槍的肩頭扛起這個時代的沉重困難麼?那身象徵著國家和民族尊嚴的軍裝能保護得了他們各自的忠貞之心麼? 一個二十二歲的姑娘不該想的事情她都想到了,突然間對這個熟悉的都市有了陌生感,對周圍的世界生出了深深的哀怨和懷疑。 莊奉賢旅長卻不知道她想的這一切,扶著床頭站起來,挪到她身邊輕輕地說:「二小姐,給我們講講你的過去好嗎?」 她怔了一下,歎了口氣:「那是許許多多的夢……」 偏在這時,放學的妹妹蘇多進來了,嚷道:「不是夢,是幻想。二姐一會兒幻想自己是南宋的易安居士李清照;一忽兒又想做個托爾斯泰式的大文豪,現在,二姐大概又想做個像你莊旅長一樣的女將軍了!」 她惱怒地瞪了蘇多一眼:「又胡說了!」 蘇多並不看她,只對莊奉賢道:「二姐還寫了首詩呢!雖雲紅妝女兒身,許國亦不讓鬚眉,常憶木蘭征戰事……」 她真生氣了,抹下臉來,打斷了蘇多裝腔作勢的背誦:「夠了!你還是回學校搞你的三角浪漫、四角浪漫去吧!」 蘇多卻不生氣,又笑道:「看你!看你!還是做姐姐的呢,開個玩笑都不行,也真是的!」 「你是商女不知亡國恨!」 蘇多反唇相譏:「你曉得亡國恨?你曉得就不亡國了?日本人就不進S市了?」 「至少比你強!我常記著自己是中國人!」 蘇多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咦,二姐,你是中國人?我就不是中國人了?這還要常記著?咱本身就是中國人麼!我的意思是,二姐你要實際些,別一天到晚盡幻想,給自己,也給爸爸找麻煩!」 她聽不下去了,沒和莊奉賢、汪小江道別,便轉身出了門,把蘇多和她講求實際的勸告都甩到了身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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