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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三個電話是市教育局庶務科長孫思文打來的。孫思文問他,是否見到了日方代表?並透露說,日本特務機關長西村津太郎已著手籌組特別市新政府,想作為頭號人物啟用的,可能不是他傅予之,而是聖安東大學教授蘇宏貞。孫思文向他大表忠心,聲稱,如蘇宏貞出任市長,就決不合作,寧可到街頭擺瓜果攤。

  在那淪陷的夜晚,他頭腦格外清醒,對每個電話的回復都是恰如其分的。先勸女婿李建仁不要焦躁,更不要在這種時候和日本人對抗,為防意外,他要李建仁先回租界來。對市警察局副局長袁柏村,他信誓旦旦地保證,留在S市不但生命有保障,日後還有大幹一番事業的機會。他明確要求袁柏村退掉船票。而對孫思文卻說,自己原沒準備出任什麼市長,日本人也未許諾過要他做市長。因而,蘇教授如能出首收拾局面,實在是極好的事,自己樂於全力相助,也希望致力於中國和平的各界朋友和同仁,鼎力助之。

  這是真心話。他傅予之真不想在這時候出任市長。他留下來維持局面,是迫不得已的事,根本沒想過要升官發財。他六十八歲了,早已過了野心勃勃的年齡。他要做的僅僅是,在日本人的刺刀下,保護這座國際性城市,保護市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蘇宏貞出面組織市政府也許比他要合適,此人是著名學者,早年又在日本早稻田大學學過政治經濟,和日本政界、軍界、商界許多要人都熟悉,辦起事來自會比他更順手,況且,蘇教授年輕,只四十七八歲,正是一展身手的時候。

  當即給蘇府撥了個電話,婉轉地將這一消息告訴了蘇宏貞。蘇宏貞大為驚訝,問他流言蜚語是從哪來的?他答道,不是流言蜚語,是較可靠的消息。蘇宏貞執意追問,他才端出了孫思文來。並說孫思文的太太是日本人,和特務機關長西村少將的太太過往甚密,消息是可靠的。蘇宏貞憋了半天才說,日本人怎麼想,是日本人的事,他蘇宏貞只不過是個窮教授,且還有點氣節,斷不會和日本佔領者合作共事。

  蘇宏貞說完,便掛上了電話。

  傅予之有些尷尬,想再往蘇府撥個電話,講一講為國為民站出來收拾殘局的必要性,可卻撥不通了。要繼續撥時,日本興亞銀行恆產株式會社經理田原打電話過來了,很急切地問:「是傅先生嗎?」

  他應了一聲:「是。」

  「好!傅先生,西村少將要見你,我們馬上到府上拜訪!」

  他未及說上一句話,田原那邊的電話已掛上了,他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恰在這時,兒子進來了,情緒激動地向他報告了文傑司克路口最後一支國軍隊伍進入租界的情況。勸他聽從市府、國府的勸告,早日離開S市。

  他問兒子:「那麼,S市的局面怎麼收拾?中國人的生命財產誰來保護?」

  兒子訥訥地道:「反……反正您……您別管!這……這與咱們無關!」

  他桌子一拍:「混帳話!從十八歲兩手空空進入S市起,我在S市呆了整整五十年,這座城市融會著我半個世紀的心血!吳市長可以一走了之,我不能,該出面時,我就得出面!你懂嗎?!」

  兒子驚訝地望著他:「那……那您真的會……會和日本人合作?」

  他不願再和兒子囉嗦下去,手向門口一指,冷冷道:「出去!你給我出去!」

  兒子恨恨地走了。

  十二時許,院門口響起了汽車刹車聲,他趕到門廳時,日本特務機關長西村津太郎少將已在興亞恆產株式會社經理田原的引導下,進了院門。同時湧進院內的,還有近二十個著便裝的日本浪人。他看得很清楚,日本浪人都帶著槍,進了院子,沒要西村少將招呼,便迅速守住了大門和通往後花園的石板路,還有幾個貓到了前院的花壇後面。

  正詫異時,西村少將和田原經理已疾步踏上門廳臺階,來到了他面前。二人先後腳跟一碰,極利索地向他鞠了一躬。他匆忙還了禮,將他們讓進客廳。

  一步步往客廳走時,便想到,戰爭已成為過去,和平到來,他傅予之,一個被國民黨政權誣為「封建餘孽」的老人,將從這個動亂之夜起,置名譽與身家性命於不顧,承擔起維護和平的沉重責任……

  §第八章

  「〔S市維新政府通電〕全國各機關、各報館均鑒:吾人在國民黨黨政權統治之下,過人間地獄生活,屈指已十數年矣。在此十數年中,北起陰山,南迄五嶺,東自江浙,西至川康,兵災頻仍,亂靡有定,極目中華,已無一方淨土。揆厥原因,非國民黨內部傾軋,兵連禍結,即國共兩黨相爭,逐鹿中原,生靈塗炭;益以盜匪充誅,焚殺虜掠,耳不絕聞。今日友邦皇軍出於公義,代吾人擊潰國民黨暴政,吾人於此,為自治計,為中國及世界和平計,為S市數萬市民之安居樂業計,亟起組織S市維新政府,謹遵先賢遺教,恪守五倫八德,誓挽既倒狂瀾,期共獻身祖國。予之猥以菲村,謬膺重任,風夜祗懼,深虞隕越,尚望各界諸公,教言時賜,藉匡不逮,無任企禱。S市維新政府市長傅予之。」

  王學誠看完通電,默默放下報紙,一句話沒說。

  倒是周遠山問了句:「這個傅予之是什麼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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