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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另外幾個持槍的弟兄被扭住了,一些失去了理智的傢伙在拼命打他們。工具房面前的巷道裡亂成了一團。

  孟新澤聽到槍聲,從裡面的巷道裡擠過來,對著那些獸性大發的人們吼:「住手!都他媽的住手!咱們是軍人,是軍人!就是死,也得死出個模樣來!」

  一個瘦瘦高高的小子竟將槍口對準了孟新澤的胸脯:「滾你娘的蛋吧,老子們用不著你教訓!」

  孟新澤冷冷地命令道:「把槍放下!雜種!」

  「放下?老子斃了你,不是你,弟兄們走不到這份上!」

  「老子再說一遍:把槍放下!」

  那小子反倒把槍口抬高了。

  孟新澤上前一步,在那小子臉上猛擊一拳,一把將槍奪到了手上,抓住槍管的時候,那小子勾響了槍機,一粒子彈擦著孟新澤的耳朵,打到了巷道的棚梁上。

  那小子被兩個弟兄扭住了。

  孟新澤將繳下的槍順手拋給了身邊的一個弟兄,鎮靜而威嚴地道:「弟兄們!咱中間有人沒安好心!他們想拿咱們的腦袋向日本人邀功領賞,保自己的狗命!這幫混蛋是一群吃人的狼,咱們千萬不要上他們的當!咱們今日暴動的失敗,就是他們造成的!一定是他們中間有人向日本人告了密,日本人才在風井口架上了機槍!」

  有人大聲問:「那麼,咱們現在咋個辦?就窩在地下等死麼?你姓孟的有啥高招?你他媽的不是說對這次行動負責、對弟兄們負責麼?」

  孟新澤道:「我是說過,現在,我還可以這樣說!該我孟新澤擔起的責任,我是不會推的,要是砍下我的腦袋能救下四百多名弟兄,我馬上讓你們砍!我也想過和日本人談判——我去談……」

  孟新澤話還沒說完,黑暗中,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好,姓孟的說得好!弟兄們,你們還愣在這兒幹什麼?上呵!快上呀,把姓孟的捆起來,咱們去和日本人談判!暴動不是咱們發起的,咱們是在他的脅迫下參加的,日本人不會不講道理!」

  「對!把姓孟的捆起來!」

  「上,上呵!」

  七八個人叫囂著,一下子擁到了孟新澤面前。孟新澤沒有動,只定定盯著他們的臉孔看。他內心極為平靜,似乎早就等著這一刻了。

  這七八張臉孔中,有一張竟是他熟悉的,一瞬間,他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盯著那張熟悉的臉孔看了半晌,淒慘地笑了笑:「老王,王紹恒,你,你也想把我捆起來送給日本人麼?」

  王紹恒垂著頭,喃喃道:「不……不是我要捆,是……是你自己說的!我……我……我也是沒辦法!」

  孟新澤又說:「老王,還記得二十七年六月的那樁事麼?」

  王紹恒怔了一下,馬上想了起來,二十七年六月,偽軍旅長姚伯龍到戰俘營招兵買馬,他曾和孟新澤肩並肩站在一起,做了一回頗具英雄氣的選擇。那時,他們還沒到閻王堂來,戰俘營在徐州西郊的一個村莊上。一大早,哨子突然響了,日本人招呼集合,弟兄們站在一座破廟門前的空場上」聽姚伯龍訓話。姚伯龍把蔣委員長和武漢國民政府大罵了一番,又大講了一通中日親善的道理,然後說:「願跟老子幹的,站出來,不願跟老子幹的,留在原地不要動。」大多數人都站了出來,他看了看孟新澤,見孟新澤沒動,自己也沒動。

  為此,他一直後悔到今天。

  後來,他無數次地想,他當時的選擇是錯誤的。他不應該留在原地,而應該參加姚伯龍的隊伍,在隊伍裡,逃跑的機會會很多。他當時懾于孟新澤的威嚴,逞一時的硬氣,失去了一次逃生的機會。

  是孟新澤害了他。

  這一回,他不能再這麼傻了,暴動已經失敗,不把孟新澤交出來,日本人決不會罷休的,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幾百號弟兄,必須犧牲孟新澤!

  他怯怯地看了孟新澤一眼,吞吞吐吐地說:「過去的事,還……還提它幹啥!」

  孟新澤卻道:「我想讓你記住,你老王曾經是一條漢子!現在,我還希望你做一條英雄好漢!我姓孟的不會推脫自己的責任,可我勸你好自為之,多少硬氣點!」

  王紹恒突然發作了,直愣愣地盯著他,粗野地罵道:「硬你娘的屌!你他媽的少教訓我!不是你,老子不會到這兒做牲口,不是你,老子不會走到這一步!明說了吧,地面上究竟有沒有人接應,我他媽的都懷疑!」

  「對!這狗操的坑了咱們!」

  「別和他囉嗦了,先捆起來再說!」

  「捆!」

  「捆!」

  王紹恒和他身邊的七八個人將孟新澤扭住了。他們不顧孟新澤一隻胳膊已經受傷,不顧孟新澤痛苦的呻吟,硬將他按倒在潮濕的地上。

  孟新澤被這侮辱激怒了,本能地掙扎起來,身子亂動,腿亂踢,嘴裡還喊著:「弟兄們,別……別上他們的當!我們當中有……有人告密!」

  有人用腳狠狠踢他腦袋,有人用手捂他的嘴,他怎麼掙也掙不脫那些牢牢壓住他的手和腳。他大口喘著氣,被迫放棄了重獲自由的努力。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有人在和這幫人交涉。

  「放了老孟吧!這事也不能怪他,他也沒逃出去麼!」

  「是呀,何化岩他們混蛋,與老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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