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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孟新澤這才將目光從孫四血肉模糊的臉上收回來,對著眾人道:「弟兄們,事情已經鬧到這個份上了,逃是個死!不逃也是個死!今夜,咱們拼死也得逃!咱們走風井口,風井口有喬錦程和何化岩的遊擊隊接應,約好的時間是夜裡三點。」

  孟新澤將抓在手上的那塊原本屬￿劉八爺的懷錶舉到燈前看了看,又說:「現在是一點十五分,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四十五分鐘,咱們二四二〇窩子距風井下口只有二十分鐘的路,時間很寬裕,現在咱們要幫助其他窩子的弟兄,把礦警隊除掉,把井下的電話線全掐斷,封鎖暴動消息。那些在生產區的日本人、礦警,一個也不能讓他們溜到井口去!只要咱們能將消息封鎖到三點,大夥全聚到風井下口,事情就算成功了!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

  黑暗中響起了一片悶雷般的應和聲。

  「下面,我來分一下工:項福廣、王紹恒你們帶三個弟兄去對付東平巷的那兩個礦警和一個日本人!田德勝、趙來運、王二孩跟我一起到二四二二、二三四八兩個窩子去!」

  劉子平自告奮勇地道:「老孟,不是要掐電線麼?我去!幹掉東平巷的那三個小子後,我就把通往井口的電話線掐了!」

  孟新澤想了一下:「再給你配兩個人!錢雙喜,李子誠,你們跟著老劉去!」

  分完工後,孟新澤再次交待:「記住,要小心謹慎,無論如何都不能開槍!也不能讓鬼子和礦警開槍!不要怕,咱們有一個半小時,有四五百號人,生產區的礦警、鬼子,統共不過二三十,他們不是咱們的對手,千萬不要怕!」

  煤窩裡的弟兄們紛紛抓起煤鎬、鐵銑,三五成群地沿著下坡道向東、西兩個平巷摸,蓄謀已久的暴動開始了。

  這是民國二十九年六月二十九日深夜一點二十三分。

  一時三十五分,守在東平巷口的兩個礦警和一個日本人被利利索索地幹掉了。擔負此項任務的項福廣挺聰明,他把孫四的礦警服套到了身上,又提上了孫四的大電石燈,電石燈的燈光很亮,照得巷口的那個日本人睜不開眼。那日本人沒懷疑,他知道用這種大電石燈的都是監工、礦警,又見來人穿著礦警服,背著槍,就更沒在意。不料,走到近前,項廣福突然槍一橫,槍上的刺刀捅進了他的胸膛,沒費勁就敲掉了一個。兩個礦警是在東平巷口的防風洞裡堵住的,他們根本沒來得及把槍抓起來,就被突然擁到洞裡的弟兄壓倒了,一人頭上吃了幾鎬。

  東平巷的警戒線被破除……

  劉子平是在東平巷的警戒線破除之後,沖出東平巷的。

  在東平巷口,劉子平對手下的兩個弟兄說:「你們往裡跑,把裡面的電話線全扯了,我扯外面的!」

  兩個弟兄應了一聲,去了。

  劉子平卻站在東平巷口愣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往哪裡走!狡猾而又混帳的孟新澤把他的一切計劃都打亂了:把他和高橋太君談妥了的一筆買賣搞砸了!

  孟新澤的狡猾是確鑿的,他明明知道今夜暴動,在井上卻偏偏不和他說,硬是把他裹到了這場可怕的漩渦中,逼迫著他和他們一起幹!他認定孟新澤是這場暴動的指揮者和策劃者!他劉子平不管怎麼聰明,怎麼機警,最終還是被孟新澤騙了!

  生活真可怕!

  這些叫做人的玩意兒真可怕!

  現在,他要做最後的選擇了,或者繼續去和高橋太君做買賣,或者鐵下一條心,和孟新澤他們一起幹。他得最後揣摩一下,把賭注壓在哪頭上算?

  現在看來,暴動有成功的希望了,地下四五百號弟兄全動起來了,上面又有遊擊隊接應,鐵著心幹下去,也許能撿得一條命來!地下的情況看來不錯,地上怎麼樣呢?遊擊隊不會變卦吧?日本人不會加強防範吧?

  突然有了些後悔,他真不該在地面上向高橋太君講這麼多!倘或高橋聽了他的話,加強了地面防範,調來了駐防西嚴鎮的日軍大隊,那麼,今夜的暴動必敗無疑!他自己就把自己賣掉了!他不死在日本人的槍彈下,也得死在高橋的指揮刀下。

  和高橋做買賣的念頭固執而頑強地浮了出來……

  恰在這時,躺在巷道口水溝蓋板上的那個日本人動了一下,他跑過去一看,發現那日本人競沒死。他胸前濕漉漉一片,手上,脖子上糊著血,他彎下腰時,那日本人挺著上身想往起爬。

  他靈機一動,打定了主意:還是和高橋太君做這筆買賣。他要用這個受了傷的日本兵來證實他做買賣的誠意。

  「太君!太君!」

  他看看巷道兩頭都沒有人,急切地叫了起來,一邊叫,一邊扶起了日本兵:「太君!太君!他們的暴動了!暴動了!我的,我的送你上井!」

  那日本兵點了點頭,咧嘴笑了一下。

  他架著日本兵,疾疾地向主巷道走。

  不料,剛走了大約百十米,他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心中一緊,知道不好,認定是幾個窩子的弟兄把礦警和日本看守幹掉後,趕來封鎖巷道了,他帶著一個行走不便的日本兵,非落到他們手裡不可!

  心中一慌,把那日本兵一下子推倒在巷道一側的水溝裡,拔腿便往井口跑。

  生命比誠意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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