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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趙芬芳命令司機將車開到望海崖風景區。

  司機這時已發現趙芬芳神情異常,覺得哪裡不太對頭,一邊開著車,一邊小心地問:「趙市長,不……不是說好到你母親家看看,就去人民醫院檢查身體的麼?怎麼又去望海崖了?」

  趙芬芳臉一拉:「不該你問的事就不要問,開快點,就去望海崖!」

  萬沒料到,快到望海崖風景區大門口時,那輛尾隨不放的子彈頭車又突然出現了,從後面的岔路上一下子插到了趙芬芳的車前,迫使趙芬芳的車在距風景區大門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更讓趙芬芳吃驚的是,子彈頭裡走下的竟是主管全市政法工作的王副書記!

  王副書記下車後,呵呵笑著走了過來:「趙市長,怎麼到這裡來了?走,快回市政府,我得和你商量個重要的事!這夏季嚴打呀,還得你們政府這邊多配合哩!你都想不到,你們政府接待賓館竟也有嫖娼賣淫問題,這事我得向你通報一下,別和你政府鬧出什麼不愉快……」

  趙芬芳完全清楚了:自己已經在省委和省紀委的密切監控之下了。

  王副書記還在那裡演戲:「趙市長,你都不知道問題有多嚴重呀,影響太惡劣了……」

  趙芬芳揮揮手:「好了,王書記,上車,到我辦公室再說吧!」

  重回市政府十樓辦公室,行動自由實際上已經喪失了。王副書記一步不離地跟著,和她大談夏季嚴打工作的情況,政府接待賓館嫖娼賣淫的情況,說到無話可說了,又扯起了市黨史辦主任老祁的癌症,說是老祁沒幾天活頭了,問趙芬芳是不是也抽空去看看?

  趙芬芳強打精神應付著,不停地喝茶,一杯茶喝到毫無滋味了,又泡了一杯。

  第二杯茶泡好,趙芬芳神情自然地走進了衛生間,走到衛生間門口,還回頭沖著王副書記嫣然一笑,譏諷地問了句:「王書記,你是不是跟我到衛生間繼續聊啊?啊?」

  王副書記一下子窘紅了臉:「趙市長,你看你說的,你隨便,啊,隨便……」

  疏忽就這樣發生了,上午十點接到省委的電話後,王副書記想到了趙芬芳可能出逃,可能跳海自殺,卻沒想到趙芬芳在被死死盯住的情況下,會在他眼皮底下跳樓。出事之後才知道,趙芬芳辦公室的衛生間竟通往一個不起眼的小陽臺。王副書記調到鏡州工作不到兩年,因為在市委這邊,和趙芬芳接觸不是太多,到趙芬芳的辦公室更沒有幾次,且因為趙芬芳是女同志,從沒用過她的衛生間,不可能知道樓房結構,因此,發生這種疏忽也是可以理解的。

  趙芬芳終於爭取到了最後的死亡機會,走進衛生間後,馬上鎖了門,對著鏡子從容地理了理頭髮,整了整衣裙,才坦然走到了擺滿盆景、鮮花的小陽臺上。縱身跳下去之前,趙芬芳站在小陽臺上向市政府門外的月亮廣場看了許久、許久,嗣後調查證明,趙芬芳在陽臺上站了足有五分鐘。當天的值班門衛無意中看到了她,還以為這位愛花的女市長又在陽臺上澆花了。

  這五分鐘裡趙芬芳到底想了些什麼,已經無法考證了,這日在鏡州市政府大樓內辦公的公務員們只記住了一個事實: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六日上午十一時四十八分,中共鏡州市委副書記、鏡州市人民政府市長趙芬芳身著一襲白色進口香奈兒時裝套裙飄然落地,當場斃命。

  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六日十二時四十二分,也就是趙芬芳跳樓自殺五十四分鐘之後,由省委書記鄭秉義,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李士岩,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鏡州市委書記齊全盛等人的專車構成的浩蕩車隊,由省公安廳警車開道,一路呼嘯,沖進了鏡州市政府大門……

  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六日是一個註定要被鏡州老百姓記住的日子,也是一個註定要進入鏡州歷史史冊的日子。這一天,鏡州市人民政府的人民市長趙芬芳背叛人民,畏罪自殺;同在這一天,常務副市長、廉政模範周善本的生命之火也燃到了盡頭,驟然熄滅了。

  一天之內死了兩個市長,死得又是如此截然不同,給人們帶來的震撼是十分強烈的。

  嗣後回憶起來,許多知情者認為,周善本的猝死與趙芬芳有著很大的關係。

  那天上午九時二十分,辦公廳王主任焦慮不安地從市政府趕到人民醫院幹部病房,如實向周善本轉達了趙芬芳的指示。當時,人民醫院的兩個教授級醫生正和周善本談話,說周善本長期疲勞過度引起的亞健康狀況已到了很嚴重的地步,絕不能再持續下去了,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對身體進行必要調整,很可能會引起心力衰竭,出現意外。見王主任又要周善本出去參加這個會,那個會,兩個醫生都不太高興,其中一位女醫生挺不客氣地責問王主任說:「……王主任,你們怎麼總是拿周市長練?是不是因為周市長好說話?還管不管周市長的死活了?!」

  王主任心裡也有氣,顧不上再照顧趙芬芳的面子了,當著兩個醫生的面就向周善本訴苦:「……周市長,你不知道,趙市長今天好像有什麼情緒,啥事都不願管了,連我的彙報都不願聽,市里這一攤子急事沒人處理又不行,你說讓我怎麼辦啊?周市長,你畢竟是常務副市長,就是趙市長今天不讓我找你,我也得找你,我……我真是沒辦法啊……」

  周善本怕王主任再說下去影響不好,苦笑著換下了身上的病號服,穿上了自己原來的衣服:「好,好,王主任,別說了,我去,我去,只要趙市長指示了,我執行就是,走吧!」

  女醫生追到門口交代:「哎,周市長,把幾件急事處理完,你可得馬上回醫院啊!」

  周善本回轉身頻頻向女醫生招手,嘴裡連連應著:「好,好,梁大夫,我知道了!」

  沒想到,這竟是永訣。女醫生幾小時後再見到周善本時,周善本的心臟已停止了跳動。

  從九時三十二分走出醫院大門,到當天中午十三時二十二分咽氣去世,周善本生命的最後時刻也和趙芬芳一樣,是按分秒計算的,在這三小時五十分鐘裡,周善本緊張得如同打仗。

  是日,年輕的秘書三處副處長柳東和周善本一起經歷了這難忘的三小時五十分鐘。

  第一件事是趕到國際服裝節籌備中心,聽取服裝節籌備工作的最後一次彙報。

  因為時間很緊,周善本一進門就把手錶擺到了會議桌上,有氣無力地聲明說:「趙市長身體不好,不能來了,我今天手上的事也不少,會風要改改,這個會最多只能開一小時。同志們的彙報儘量短一些,材料上已經有的東西通通不要再說了,我帶到車上自己看。」結果,僅開了四十分鐘,這個會就結束了。周善本針對彙報中存在的問題,代表趙芬芳做了幾點指示,特別提醒大家注意開幕式群眾場面的控制,不要出現意外的混亂,和焰火之夜的防火安全問題。

  離開會場時,周善本讓秘書柳東把一堆會議材料抱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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