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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齊全盛又記起了金啟明:「重天啊,我看這個金啟明好像可以抓了!」劉重天想了想:「恐怕還不行,起碼在對趙芬芳採取措施之前不能抓,會打草驚蛇的。」

  齊全盛認可了劉重天的分析:「那麼,我們就向秉義同志和省委彙報一下吧!」

  劉重天點點頭:「好吧,儘快彙報,我們最好辛苦一下,連夜去趟省城!」

  出門去省城之前,齊全盛和劉重天再三向李副局長交代,對趙芬芳用金啟明的錢買官一事,務必要嚴格保密,如發生洩密的情況,惟他是問。李副局長說,他知道這件事很嚴重,在北京時就向知情的辦案人員這樣交代過。同時建議,對金啟明上手段,實行二十四小時監控。齊全盛和劉重天商量了一下,同意了,但是,仍要求李副局長對金啟明實行監控時不動聲色。

  同車趕往省城的路上,劉重天頗有感觸,對齊全盛開玩笑說:「老齊啊,我再也想不到,鏡州專案會辦出這麼個結果,沒把你這個老對手老夥計辦進去,倒是把趙芬芳辦進去了!」

  齊全盛也開玩笑道:「重天,你別貪天之功據為己有,趙芬芳是你辦進去的嗎?是她自己跳出來的嘛!她太想當一把手了!」這話說完,開玩笑的心思卻沒有了,臉沉了下來,像自問,又像問劉重天,「我是不是也有責任呢?她怎麼就會走到這一步?怎麼會呢?」

  劉重天本來想說:你是有責任,你這個市委書記如果不把手上的權力搞到絕對的程度,如果能真正實行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實行集體領導的原則,趙芬芳也許就不會這麼熱衷於當一把手了。然而,轉念又想,這話太刺激,現在說也不好,劉重天便忍著沒說,只道:「從根本上說,趙芬芳從來就不是一個共產黨人,只是一個政客而已,她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在情理之中的。」

  齊全盛連連擺手:「不對,不對,重天,我是有責任的!七年前我向陳百川同志要絕對權力,七年中我這個市委書記說一不二,給趙芬芳的印象一定太深刻了!她就產生了錯誤認識,以為當了一把手就可以一手遮天,就可以為所欲為,所以才不顧一切地要做一把手!」

  劉重天沒想到,齊全盛會如此剖析自己,動容地一把拉住齊全盛的手:「老夥計,這也正是我想說又不好說的喲!你能自己認識到這一點,說明你不糊塗嘛!」卻又道,「但是,不能一概而論,這裡有個本質上的區別:你向陳百川要絕對權力是想為鏡州的老百姓幹大事,幹實事,也真把這些大事、實事幹成了;而趙芬芳謀求絕對權力想幹什麼呢?恐怕不是為鏡州的老百姓幹事吧?她只會為金字塔,為金啟明幹事!藍天集團重組的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齊全盛感慨道:「老兄,這就是問題的可怕之處啊,如果真讓趙芬芳掌握了這種不受制約的絕對權力,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黨,我們這個民族就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劉重天說:「趙芬芳掌握了絕對權力可怕,別人掌握了這種絕對權力也同樣可怕啊!」

  在兩個老搭檔推心置腹的交談中,專車馳入了夜幕下沉睡的省城。

  車上省城主幹道中山路時,劉重天看了一下表,這時,是淩晨四時二十分。

  這個時間很尷尬,雖說黎明就在眼前,長夜卻仍未過去,叫醒省委書記鄭秉義彙報工作顯然不合適,況且鄭秉義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召集省委常委開常委會,研究趙芬芳的問題。劉重天便讓司機將車開到了自己家裡,要齊全盛先到他家休息一下再說。車到劉家樓下,齊全盛怕攪擾鄒月茹,堅持要和司機一起在車上休息。劉重天說什麼也不依,硬拉著齊全盛進了自己家門,動手為齊全盛下麵條,還從冰箱裡拿了些熟菜,幾瓶啤酒,和齊全盛一起悄悄喝了起來。

  儘管二人輕手輕腳,鄒月茹還是被驚動了。

  睡房和客廳之間的門半開著,鄒月茹從半開著的門中看到了背對她坐著的丈夫劉重天,看到了側面坐著的齊全盛,覺得十分驚奇。她再也想不到,丈夫會在深夜將齊全盛帶到家裡,而且又這麼親密無間地坐在他們家裡一桌喝酒,一時間,恍若置身於一個十分久遠的舊夢之中。

  是的,實在太久遠了,只有九年前他們一個書記一個市長剛到鏡州一起搭班子的時候才有過這種情景,才這麼親密無間地在一起喝過酒。那時,她還是一個健全的人,她給他們炒菜,給他們斟酒,然後,就默默在一旁坐著,聽他們說道些工作上的事:怎麼把鏡州搞上去,怎麼規劃發展這個面向海洋的大都市,說到激動時,兩個大權在握的男人會像孩子一樣扒著脖子摟著腰,放蕩無形,呵呵大笑。她記得,齊全盛借著酒意說過這樣的話:「合作就是要同志加兄弟,同志講原則,兄弟講感情,有這種同志加兄弟的關係,就不愁搞不好這個鏡州……」

  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窗外的天光已經放亮,鄒月茹在床上再也呆不住了,抓著床上的扶手,一點點摸索著,想坐到床前的輪椅上,搖著輪椅走到這兩個男人面前,像九年前那樣盡一下主婦的義務。不料,癱瘓的身子太不爭氣,手已經抓住輪椅了,卻還是軟軟倒在了地上。

  這番動靜驚動了劉重天和齊全盛,兩個男人放下手上的酒杯,全跑了過來攙扶她。

  鄒月茹含淚笑著:「齊書記,我……我沒事,我還想親手給你們炒個菜……」

  夜幕一點點隱去,黎明的曙光漸漸逼到了窗前,死亡的氣息已清晰可辨了。

  是政治上的死亡,無法避免,也無法挽救,連金啟明都看出來了,都在準備後事了,她趙芬芳又何嘗看不出來?她一失足落成千古恨,已經製造了中國政壇上一個從未出現過的醜聞!

  天哪,這是多麼可怕的失足,多麼不可饒恕的失足,連上帝都不會原諒她!她已經是市長了,而且做了七年市長,為什麼非要這麼迫不及待做一把手呢?如果這是別人為她設套,逼她不得不往這個陷阱裡跳還有情可原,她是自己給自己做下了絞套,自己吊死了自己。

  政治死亡始於一個錯誤的判斷,齊全盛和劉重天的歷史關係把她的思維引入了歧途。按常理說,殺氣騰騰撲向鏡州的劉重天必將置齊全盛於死地而後快,對齊全盛絕不會手軟;而齊全盛以他的風格個性,也必將竭盡全力進行政治反撲,咬得劉重天遍體鱗傷;一次漁翁得利的政治機會是顯而易見的。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鄭秉義制約了劉重天,陳百川則把住了齊全盛,遏止了這場本應慘烈無比的政壇血戰。於是,她這個善於進行政治趕海的可憐漁翁就倒了大黴,倒了血黴,被鷸的長嘴鉗住了喉嚨,被蚌夾住了雙腿,被無可奈何地拖進了生死難蔔的政治泥潭。

  事情搞到這一步倒還並不可怕,憑她的機智,憑她多年政治趕海的經驗,也許還有一條生路可走,可她真是太不清醒了,已經身陷泥潭之中了,竟又引鴆止渴,上了肖兵這條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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