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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周善本關於顧全大局的話勾起了齊全盛的心思。結束和周善本的通話後,繼續吃飯時,齊全盛似乎無意地問道:「祁宇宙怎麼就死在獄中了?重天,你估計是誰幹的?」

  劉重天含意不明地看了齊全盛一眼:「老齊,你怎麼啥都知道?你看像誰幹的?」

  齊全盛脫口而出:「反正不會是你幹的,你完全沒必要這樣幹!」

  劉重天開玩笑道:「老齊,那就是你幹的嘍?我在負責搞你們鏡州的專案嘛!」

  齊全盛笑道:「鏡州的專案你不搞,別人也要搞,再說,我也沒有這麼下作。告訴你,重天,關於你和你家那個叫陳端陽的保姆,外面的傳言可不少,我聽到後可都是替你闢謠的。」

  劉重天點了下頭,一聲長歎:「老齊,我們矛盾歸矛盾,可在做人上我還是服你的,你這個人搞陽謀,不搞陰謀,祁宇宙之死我真沒懷疑過你,而是懷疑另一股勢力。這股勢力不但在搞我的名堂,可能也在做你的手腳。現在已經很清楚了,白可樹確實涉黑,和金啟明的那個金字塔集團的關係很不正常,白可樹的進步史和金字塔集團的發家史密不可分。鑒於白可樹和齊小豔的特殊關係,老齊啊,我懷疑小豔一直在這股黑勢力的控制之下,情況相當危險啊。」

  齊全盛嚇了一跳:「重天,金啟明和金字塔集團是黑勢力?這……這太過分了吧?金啟明可是著名企業家,這個集團也是我省有名的民營企業,對鏡州經濟發展還是有貢獻的。他們可能偷稅漏稅,也可能通過白可樹、趙芬芳撈點經濟利益,殺人放火的事恐怕不敢幹吧?」

  劉重天道:「老齊,黑社會就是殺人放火,走私販毒啊?我認為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組織必然是對我們政權進行滲透的准政治組織,他們靠金錢開路,在我們的政權內部尋找和培養他們的勢力,為他們的政治利益和經濟利益服務。從意大利的黑手黨,到日本、東南亞的黑社會組織,無不具有這種特徵。在我們中國現階段,這種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已經現出了雛形,或者說是黑社會性質的組織已經出現,廈門遠華集團就是典型的例子嘛!金啟明的這個金字塔集團我看就像廈門的遠華集團。」

  齊全盛思索著,訥訥問:「這麼說,你們專案組已經有證據了?」

  劉重天搖搖頭,臉上現出了些許無奈:「過硬的證據還真不多,這事讓我們傷透了腦筋!白可樹的事好像和金字塔集團都有關係,可認真查下來,竟然全有合法手續或合理的解釋。就連金字塔集團為白可樹的政績扔掉的將近一個億也是為了工作。反過來說,白可樹給金字塔集團批地,讓金字塔集團在經濟上大佔便宜,誰也無話可說。所以,我產生了這麼一個感覺:這個金啟明很不簡單,不但是個企業家,還是個少見的黑色民間政治家,有未雨綢繆的能力,有敏銳的政治嗅覺力,金字塔集團這個組織也是嚴密的,在案發之前已進行了有準備有計劃的大撤退。」

  齊全盛馬上想到了女兒剛送來的那封信,腦海裡突然爆閃出一連串念頭:小豔現在會不會在金啟明手上?或者被金字塔集團控制著?小豔上封信中的意思,會不會就是金啟明的意思?這封新送來的信又是什麼內容?自己是不是該把兩封信都交出來,讓劉重天和專案組去查?

  這才驟然發現:自己竟和趙芬芳,和面前這場突然爆發的事件有密切關係!這封信的內容還不知道,但上封信的內容是很明確的,女兒要求他不要再提什麼藍天集團的重組了,要她和趙芬芳搞好關係。怪不得趙芬芳膽這麼大,沒和他商量就敢突然宣佈藍天集團破產!如果劉重天的分析判斷不錯,她就是用行動配合金字塔集團的收購方案,在向他,也向鏡州市委逼宮!

  然而,真把這兩封信交給劉重天,又會造成什麼後果呢?會不會讓劉重天懷疑自己參與了這個陰謀?會不會給女兒引來殺身之禍?吉向東一直沒查到女兒的下落,現在又沒有確鑿證據證明女兒就在金啟明手上,只怕交出這兩封信,不但於事無補,反倒會讓他陷入進一步被動。

  劉重天注意到了齊全盛奇怪的沉默,似乎無意地問:「老齊,你在想什麼?」

  齊全盛掩飾地看了看手錶:「我在想趙芬芳,她怎麼還沒到?!」

  劉重天也看了看表:「都八點多了,就算在星星島,她也該趕回來了嘛!」

  這時,值班秘書進來彙報說:「齊書記、劉書記,趙芬芳市長來了個電話,說是海上風浪太大,今晚怕是趕不回來了,先向你們請假,希望你們理解!」看了齊全盛一眼,遲疑了一下,又說,「齊書記,趙市長還有個建議,希望你和工人對話時不要讓步!」

  劉重天看了看齊全盛:「老齊,看來,我們中共鏡州市委是領導不了這個市長了!」

  齊全盛氣壞了,「哼」了一聲:「領導不了也得領導呀,在其位就得謀其政嘛!」臉一拉,對值班秘書命令道,「告訴趙芬芳同志,現在事態嚴重,就是海上風浪再大,也必須立即趕回來,這是中共鏡州市委的命令!如果拒不執行這個命令,一切後果請她自負!」

  星星島上的宴會是六點多鐘開始的,到快八點時進入了高潮。肖兵和北京的客人們全喝多了,東道主金啟明和手下的兩個副總也喝了不少,大家稱兄道弟,胡吹海聊,打得一團火熱,倒把身為市長的趙芬芳晾到了一邊。趙芬芳並不覺得寂寞,趁著熱火朝天的氣氛到外邊打了幾個電話,詢問月亮廣場上的情況。得知藍天集團的工人們連帳篷都支了起來,周善本昏倒在現場,趙芬芳有些慌了,覺得麻煩惹得似乎大了點,心裡忐忑不安。可細想想,卻又沒發現自己說錯什麼,做錯什麼。藍天集團腐敗問題與她無關,直接責任該由白可樹、齊小豔負,領導責任該由齊全盛負,查處責任該由劉重天負,關她趙芬芳什麼事?!她不過說出了一個破產的事實,而一個企業的破產算得了什麼?這種情況在全省全國多的是,當然不能由政府包下來!

  是的,她沒有任何錯誤,不管齊全盛、劉重天、周善本這些人怎麼生氣,怎麼暴跳如雷,都抓不到她什麼把柄,她在新聞發佈會上的講話完全符合改革精神,完全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規律,用肖兵的話說,她是大無畏的改革家嘛!肖兵還說了,齊全盛、劉重天、周善本這些人現在不是和她個人作對,而是阻撓改革,破壞改革,肖兵回去後要向他父親反映哩!和肖兵的父親比起來,劉重天、齊全盛狗屁不是,絕不可能主宰她的仕途前程。劉重天、齊全盛其實和她一樣,仕途前程都掌握在別人手上。齊全盛英雄末路,可以忽略不計了,鏡州腐敗案查清之後,省委必將追究此人的責任。劉重天的政治命運不會比齊全盛好到哪兒去,就算他逃過祁宇宙這一劫,進省委常委班子也不太可能了,鄭秉義膽子再大,再想拉幫結派,也不敢把一個有受賄和殺人雙重嫌疑的親信馬上提上去。而她呢,只需肖兵父親一個電話暗示,就可能順序接班,取代齊全盛,出任鏡州市委書記。趙芬芳相信,鄭秉義和省委是聰明的,當北京這個至關重要的電話打過來時,鄭秉義們知道怎麼做出符合自己政治利益的抉擇。

  本來不該走這一步的,——如果劉重天識相,接受她的政治求愛,她又何必非走上層路線不可呢?上層路線其實並不好走,肖兵胃口太大,開口就是一千萬,以後肖兵和這幫北京的朋友再開口怎麼辦?能讓金字塔集團繼續出嗎?如果金字塔集團繼續出,她能不給金字塔集團豐厚的回報嗎?她不就成了另一個白可樹了嗎?這都是問題呀!現在,金啟明已經用這一千萬捐款把她和金字塔集團緊緊拴到一起了,曾經葬送了白可樹的金字塔,也完全可能葬送她。

  想到這裡,趙芬芳心裡冷氣直抽,有些害怕了:金啟明不是一般的人物,說好聽點是民間政治家,說難聽點就是一條惡狼。歐洲大酒店1304房間的談心她再也不會忘記,迄今為止還真沒有哪個人這樣和她談過心。這哪是談心啊,簡直是政治訛詐。當然,她不是傻瓜,也不會在訛詐面前低頭,最終還是心照不宣地和此人達成了一個有可能雙贏的協議。現在的問題是,這雙贏能實現麼?如此孤注一擲,把寶押在金啟明和肖兵頭上,是不是也有點風險?

  這麼胡思亂想著上洗手間時,又一樁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走出洗手間大門,迎頭撞到了劉重天的小舅子鄒旋。鄒旋這日陪幾個外地建築承包商到星星島釣魚,也在這座島上惟一的旅遊酒店吃飯。見了趙芬芳,熱情得不得了,甩下自己的客人,端著酒杯就跑過來敬酒。

  鄒旋顯然喝多了,敬酒時站都站不住,大罵自己姐夫劉重天,赤裸裸地向趙芬芳表忠心:「……趙市長,你看得起我,幾次要提我,我都知道!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你指哪兒我打哪兒,指鼻子我不打眼!劉重天是他媽的什麼東西,只想自己往上爬,根本不顧別人的死活!」

  肖兵醉得不輕,一副不屑的口氣,插了上來:「劉重天?劉重天是什麼人啊?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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