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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周善本有些疑惑,看著桌上的豐盛菜肴和啟了封的五糧液,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重天,今晚到底誰買單?你老兄一定要我來,不會把賬記在我頭上吧?啊?」

  劉重天拉著周善本和田健坐下,一邊倒酒,一邊說:「善本,你這警惕性也太高了吧?我請客怎麼會讓你買單呢?再說,你是什麼人?廉政模範啊,我犯錯誤也不能讓你犯錯誤嘛!」

  田健說:「犯什麼錯誤?劉書記,這單你也別買,算我買了,就從國家賠償金裡扣!」

  劉重天點著田健的腦門直笑:「哦,你小夥子還真要提起國家賠償問題啊?啊?」

  田健很認真:「為什麼不提呢?哪怕賠一塊錢,我也得讓他們賠!別說我沒問題,就是有問題,他們鏡州檢察院也不能這樣對待我,簡直是他媽的法西斯,沒法不製造冤假錯案!西方法學界提出過一種毒樹理論,我認為很有道理:逼供是棵毒樹,靠逼供取得的審訊結果便是毒果,不能予以採信!而我們是怎麼做的呢?進入網絡時代的新世紀了,還在搞逼供,把人往死裡整!國家法律明令禁止的審訊手段仍在大行其道!」說著他又憤怒起來,毫不客氣地責問劉重天,「劉書記,我請問一下:我們的執法機關都不依法辦案,依法治國又從何談起呢?」

  劉重天歎了口氣:「所以,我這個專案組組長今天才請酒謝罪,向你小夥子道歉嘛!來,來,田健,把酒杯端起來,我先敬你一杯,為你在鏡州檢察院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委屈!」

  田健端起酒杯,卻不喝:「劉書記,我要你道什麼歉?抓我打我的又不是你們省紀委!」

  周善本勸道:「田健,你既然知道抓你打你的不是省紀委,那還和劉書記較什麼勁?不是劉書記和省裡的專案組過來,只怕你小夥子現在還在鏡州反貪局挨整呢!喝酒吧,你!」

  田健這才把酒喝了,喝罷,說:「劉書記,我這不是讓你道歉,是真誠地感謝你!你是清官、好官,依法辦事,為民做主,因為有了你,我的問題才搞清楚了,鏡州腐敗案才辦得下去!但是,一個清官代替不了一個法制的社會,為了健全法制,我非要告鏡州檢察院不可!」

  劉重天也抿了口酒,和氣地道:「田健,從大局出發,我不希望你提起這場民告官的行政訴訟,影響總是不好嘛!但是,有一點你說得很對,清官代替不了法制的社會,——別說一兩個清官代替不了一個法制社會,就是一批清官也代替不了一個法制社會。所以,你真要告,我也不能硬攔你,該替你出的證明,我還會為你出!另外,也要向你通報一個情況:士岩同志已經有指示了:對鏡州檢察院那些參與折磨你的同志,有一個處理一個,不管他們有什麼理由!」

  田健激動了:「劉書記,既然如此,那我更得告了,給我們這個社會,也給有關部門提個醒,別再讓一些壞人打著反腐敗的旗號整治好人,誣陷好人!」看了劉重天一眼,明確地說,「劉書記,這種事既然能發生在我身上,也就可能發生在別人身上,甚至發生在你身上!」

  劉重天本能地感到田健話裡有話,夾了口菜在嘴裡嚼著:「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啊?」

  田健一聲苦笑:「劉書記,你活得累不累?這還要我說啊?誰不知道你以前的秘書祁宇宙舉報你了?鏡州現在四處都在傳,說你的問題很嚴重,隨時有可能被省裡雙規!」

  周善本證實道:「重天,田健沒說假話,這兩天鏡州傳聞可真不少,矛頭都是指向你的,說你馬上要進去,說老齊被請到省城休息是假,幫省委搞清你的受賄問題才是真的。還有人造謠,說你失寵了,把秉義同志搞毛了,秉義同志和省委不會再保你了,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劉重天不無苦惱地道:「誰愛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好了,人正不怕影子歪嘛!既然我們痛下決心和這些腐敗分子開了戰,又置身於鬥爭第一線,也就難免遭遇對手的反擊嘛!對不對?」

  田健道:「對,劉書記,你該幹啥還幹啥,再難也得把鏡州案子辦到底,不能半途而廢!哪天你真要被冤枉抓起來,我就去探監,就去為你奔走呼號!來,劉書記,我敬你一杯!」

  劉重天呵呵笑了起來:「我看還不至於這麼嚴重吧?!」和田健碰了下杯,將酒一飲而盡,掉轉了話題,「好了,我的事不談了,相信省委總會搞清楚。田健,還是說說你吧,有個問題我現在還是不太明白:你小夥子既然已經私下調查,掌握了白可樹、林一達他們經濟犯罪的確鑿證據,為什麼不早一點舉報呢?倒讓他們先下了手,弄得自己這麼被動。」

  田健呷著酒:「劉書記,有個情況你不清楚:當初藍天科技招聘總經理時,財務總監范友文和我是競爭對手,白可樹、齊小豔他們都傾向于讓范友文出任總經理,齊書記不同意,批示要用我,——齊書記的批示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我意不要再搞近親繁殖了,就請外來的留洋和尚念念藍天科技這部難念的經吧,開放的鏡州必須對各類人才進一步敞開大門。』我到任後,齊書記還專門到公司視察過,鼓勵我放開手腳好好幹,所以,齊書記挺感激的。」

  劉重天笑道:「於是,你就有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那種『士』的感情,是不是?」

  田健承認了:「是的,中國知識分子骨子裡都或多或少有這種潛在的感情因子。」他繼續說了下去,「因為對齊書記有這種感情,我就得對齊書記負責,發現藍天科技的問題之後,我沒想去舉報,而是先向齊小豔透露了,希望她轉告齊書記,給我一個專門彙報的機會。不曾想,齊小豔和白可樹關係不一般,沒去向齊書記轉達我的彙報要求,反倒把我秘密調查財務情況的底透給了白可樹,白可樹就利用楊宏志給我下了套。我發現不對頭,再去找齊書記時,齊書記偏巧出國去歐洲招商,我沒辦法了,也只好對不起齊書記了,這才將舉報材料寄到了北京。」

  劉重天批評道:「你這個田健啊,口口聲聲依法辦事,事實如何?你也沒有依法辦事嘛!發現了藍天科技的問題,你想到的不是依法舉報,而是請齊書記處理。齊書記有超越法律的特權嗎?在這裡,我們做個假設,——假設你找到了齊書記,齊書記不處理呢?那就算了?」

  田健怔了一下:「劉書記,這……這個問題我……我還真沒想過……」

  劉重天意味深長地看著田健:「不對吧?你小夥子恐怕不是沒想過吧?我看是想過的,你骨子裡是個『士』,海外留學的經歷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你這個『士』的心態,你要為知己者死嘛!知己者在你眼裡就大於法律,高於法律,更何況這個知己者又是鏡州市委書記呢!」

  田健服了:「劉書記,你分析得對,這要說實話:如果我找到了齊書記,齊書記不讓我說,我可能會就此閉嘴,——我當時想的不是把這幫腐敗分子送上法庭,而是擔心將來說不清!齊書記這麼信任我,對我期望值這麼高,我當然要做出成績,不能替白可樹背黑鍋嘛!」

  劉重天歎息道:「結果倒好,你這個『士』付出了這麼大代價,差點兒被人家整死!」

  田健將面前一杯酒一飲而盡:「劉書記,這回我算明白了,不依法辦事對誰都沒好處!」

  劉重天點點頭:「是嘛,最初看了鏡州檢察院轉來的那些材料,連我也懷疑你嘛!如果不是楊宏志從綁架者手上逃脫,跑來自首,你一時還真說不清哩!」又重申道,「哦,再說一遍:我剛才提到齊全盛同志,只是假設,並不是說齊全盛同志真的就會有法不依,真的要包庇白可樹、林一達這些腐敗分子,你小夥子可不要產生什麼誤會。現在調查的事實表明,齊全盛同志和藍天腐敗案沒有什麼直接關係,而且,也正是齊全盛同志一直要求把你放出來。」

  田健道:「這我都知道,周市長也和我說了,齊書記一直掛記著我們和克魯特的合作。」

  劉重天看著田健,關切地問:「現在還有沒有這種合作的可能性呢?」

  田健沒好氣地道:「我看希望不大了,被他們搞進去之前我可不知道整個團會糟到這種程度,竟然早就資不抵債了!集團一旦破產,欠我們藍天科技的八億七千萬也就泡湯了,和克魯特還怎麼合作?除非再做假賬,搞一次國際詐騙,這我可不幹!我再是炎黃子孫,再愛社會主義祖國,也不能對自己的老師搞這一手!我看,你們還是讓金字塔集團來搞並購吧!」

  周善本插了上來,不無憂慮地說:「重天,情況太嚴重了,白可樹把好端端一個國營企業集團搞垮了,也許我們不得不讓金啟明的金字塔集團來並購重組了,真是不戰而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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