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絕對權力 | 上頁 下頁
六六


  周善本有些意外:「重天,有這個必要嗎?現在還只是預案,你事又那麼多……」

  劉重天笑了:「以經濟為中心嘛,藍天集團的腐敗問題要查清,案子要辦好,藍天科技的資產重組也要搞好!齊全盛同志說得不錯呀,我們絕不能給廣大股民造成一個印象,好像鏡州的股票不能買,鏡州的上市公司只會坑人。善本,先不說了,我過去後當面談吧!」

  放下電話,劉重天讓秘書帶上金總和金字塔大酒店的有關材料,和秘書一起匆匆出了門。

  專車駛往藍天集團時,劉重天在車裡再一次抓緊時間看起了金啟明的有關材料。這個金啟明真不簡單,十年前還是市政府信息處的一個主任科員,十年後竟擁有了十五億的身家,涉足酒店、餐飲服務、電子製造、證券投資、國際貿易十幾個行業。他這暴富的奇跡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最初的資本積累又是怎麼完成的?蔔正軍時代的走私和他有沒有關係?此人目前擁有的巨大財富是不是靠權力杠杆撬起的?九年前在鏡州當市長時,劉重天還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金啟明,由此可以推斷,金啟明的這番了不得的崛起發生在他離開鏡州之後。

  金啟明如今是成功人士了,要收購上市公司藍天科技了,哦,對了,人家還要辦教育,——材料上有條來自教育部的消息,說是金字塔集團要投資三個億創辦鏡州理工學院哩!

  著名企業家金啟明先生在以前的各種報紙、雜誌上微笑,在金字塔大酒店的盛大宴會上微笑,在鏡州市人代會上行使人民代表的權利,走向投票箱時仍在微笑。此人的微笑是那麼富有魅力,又那麼讓人捉摸不定,透著蒙娜麗莎般的神秘。

  現在,神秘的面紗已揭開了一角,是白可樹自己揭開的:身為常務副市長的白可樹一句話就能讓金總把二十五萬劃給高雅菊,這種隨意和親密明顯超出常情了。這不是借款,白可樹敘述這個事實時已在無意中說明了:是高雅菊堅決不同意收受這筆錢。當然,高雅菊是否收受了這二十五萬,專案組還要認真查,可不論最終的結果如何,都說明了一個事實:白可樹和金總有權錢交易的嫌疑。白可樹在談話時也公開言明瞭,他從沒讓金啟明這幫朋友吃過虧。

  以往辦案的經驗證明:不正常的暴富後面總有腐敗的影子,這經驗又一次被驗證了。

  現在的問題是:金啟明怎麼突然想起收購藍天科技了?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蓄謀已久?他難道不知道藍天科技虧掉底了嗎?金啟明這突如其來的收購重組和藍天腐敗案有沒有什麼聯繫?支撐金啟明暴富的僅僅是一個白可樹嗎?有沒有別的權力人物?鏡州這潭黑水到底有多深?黑水深處還藏著什麼大魚?金啟明畢竟是成功人士了,成功之後還會蹚這潭黑水嗎?還有那個趙芬芳,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僅僅是渾水摸魚,謀求自己的政治利益嗎?

  她肚子裡有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白可樹和金啟明和鏡州企業家的利益關係,她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此人把齊全盛的權力不斷遞延到齊小豔手上,除了拍齊全盛的馬屁,有沒有欲蓋彌彰的意思?在這麼一種局部腐敗的環境中,這個功利心極強的女人能獨善其身嗎?越想疑慮越多,劉重天禁不住在心裡暗暗感歎起來:看來反腐敗的仗是越來越難打了,新情況、新問題不斷出現,腐敗的成因錯綜複雜,鬥爭殘酷激烈,大有演變成全方位立體戰的趨勢。這已不是早些年那種貓和老鼠的對手戲了,羊和狼也有意無意捲進來了,還有許多捲進來的大小動物面目不清,有時讓你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更嚴重的是,這幾年具有黑社會背景的案子越來越多,勇於犧牲已不再是專案組表決心時的一句空話了……想到這裡,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劉重天中斷思索,下意識地接起了手機:「喂,哪位?」

  是一個陌生的口音:「請問,是劉重天同志嗎?」

  劉重天本能地覺得不大對頭:「對,我是劉重天,你是誰呀?」

  電話裡的聲音冷冰冰的:「一個正派的群眾,也是一個對你知根知底的群眾!你的一切都沒逃脫我的眼睛!你以為讓人在監獄中整死了祁宇宙,就能逃脫正義的懲罰嗎?錯了,劉重天,我正告你:祁宇宙如果真死在監獄醫院裡,你更說不清,你就是殺人滅口!」

  劉重天十分吃驚:祁宇宙死在獄中?還殺人滅口?他殺人滅口?這是訛詐!

  電話裡的聲音還在說:「……劉重天,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祁宇宙揭發了你七年前收受藍天股票的問題,你就借刀殺人,讓三監的管理幹部和犯人對祁宇宙下了毒手……」

  劉重天厲聲打斷了那人的話頭:「先生,你敢報出你的姓名嗎?」

  那人的聲音更加陰冷:「對不起,我還不想成為第二個祁宇宙,不想非正常死亡!」說罷,掛上了電話。

  劉重天看著手機上留下的電話號碼,讓秘書查了一下,卻是個公用投幣電話。

  對這種訛詐卻不能不認真對付,事情來得太突然了,萬一祁宇宙真像訛詐電話裡說的死在了三監,他麻煩就大了,只怕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劉重天緊張地想了一下,準備和省司法局通個電話,先瞭解一下有關情況,——對司法局的報告做過批示後,祁宇宙的事他並不清楚。

  不料,省紀委書記李士岩的電話卻先打了進來:「重天同志嗎?你現在在哪裡呀?啊?」

  劉重天心裡一驚:該來的終於來了!心境反倒平靜了,向車窗外看了看:「正在解放路上,準備去金字塔大酒店,見那位金啟明先生,——士岩同志,你在哪裡?有什麼急事嗎?」

  李士岩道:「我在鏡州財政賓館,請你改變一下計劃,馬上過來好不好?我等著!」

  劉重天還想證實一下自己的預感:「士岩同志,怎麼這麼急啊?到底出什麼事了?」

  李士岩在電話裡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說得不動聲色:「重天同志,你以前的秘書祁宇宙在省第三監獄出了點意外……」

  劉重天沒聽完便合上了手機,對司機吩咐說:「掉頭,去財政賓館見士岩同志!」

  該來的既然都來了,劉重天索性不去多想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秘書看出了什麼:「劉書記,你現在被人盯上了,真是前有陷阱,後有追兵啊……」

  劉重天深深歎了口氣,眼睛卻仍閉著:「是啊,這也在意料中啊!」秘書不無疑惑:「士岩同志就這麼好騙?連你這個常務副書記都不相信了?」

  劉重天不無苦惱地擺擺手:「別說了,小劉,你讓我安靜一會兒……」

  秘書知道劉重天已經幾天沒好好休息了,沒再說什麼,和劉重天一起打起了盹。財政賓館在鏡州老區,從新圩過去有四十多公里,二人一路上都睡著了。車到財政賓館門前,秘書醒了,回頭一看,劉重天睡得正香,遲疑了好半天,終於沒忍心叫醒劉重天,而是讓司機開著發動機,創造一種特殊環境讓劉重天多睡一會兒。秘書跟了劉重天三年,知道劉重天的習慣:車一開就能睡著,發動機一停馬上就醒。安排完畢,

  秘書憂心忡忡進了賓館,找到了李士岩所在的房間,把劉重天這陣子緊張辦案的情況向李士岩說了說,道是劉重天太累了,請示李士岩:是不是馬上叫醒劉重天?

  李士岩看著樓下還沒熄火的車,難得動了感情,說:「那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這一睡竟是兩小時,劉重天醒來後,已是中午了,李士岩正等著他吃飯。劉重天火透了,當著李士岩的面,狠狠批了秘書一通,怪秘書誤了事。李士岩救了秘書的駕,說:「這事與小劉無關,是我批准的,——重天,你辛苦了!」

  這平平常常一聲「辛苦」,差點兒說下了劉重天的眼淚,劉重天怔了好一會兒,才仰天一聲長歎,紅著眼圈對李士岩說:「士岩同志,辛苦點倒沒什麼,我只怕沒把工作做好,辜負了您和秉義同志的期望!鏡州案子太複雜了,人家可是在和我們打一場全方位的立體戰啊!」

  李士岩拍了拍劉重天的肩頭:「好了,先別說了,吃飯去吧,我個人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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