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絕對權力 | 上頁 下頁
五三


  鄭秉義一聲苦笑,搖搖頭:「哪裡呀,人家話是說給我聽的,你就別計較了!」

  李士岩往沙發上一靠,自嘲道:「我能計較什麼?這種牢騷怪話哪天沒有?背後罵我祖宗八代的也不少!怎麼辦呢?聽著唄,我當年到紀委上任時就說了:我這個紀委書記寧願讓貪官污吏罵祖宗,絕不能讓老百姓罵我們的黨,罵我們的改革!」

  鄭秉義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緩緩道:「不過,也要注意策略。尤其是對像齊全盛這樣有很大貢獻,在省內外影響又很大的同志,我們一定要慎而再慎。有問題一定要查清楚,任何時候都不能違背原則。同時,又不能傷害這些同志的感情,影響我們改革事業的深入發展。如果我們對齊全盛措施不當,鏡州的老百姓還會罵我們,——據重天同志說,現在已經有人罵了嘛!罵我們整人,罵我們排斥異己!一場嚴峻的反腐鬥爭被鏡州一些同志理解成了所謂的政治傾軋!」一聲歎息,「士岩同志,你清楚,齊全盛畢竟是當年陳百川同志提起來的幹部啊!」

  李士岩深有同感:「是啊,是啊,這樣的幹部還不是齊全盛一個,投鼠忌器嘛!」

  鄭秉義說:「所以嘛,我的要求就比較高了:老鼠要打,器皿還不能碰碎!」李士岩歎息道:「這可就太難嘍,這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嘛。」他擺擺手,「不說了,反正不是我的事了,再有幾個月我就到站退休了,就讓重天同志去執行吧!說心裡話,我看你也太難為重天同志了,重天現在夠小心的了,卻還落下一大堆埋怨。」

  鄭秉義這才問:「士岩同志,那你說說看,重天會對齊全盛這些同志搞政治報復嗎?」

  李士岩想都沒想,便搖起了頭:「我看不會的,這個同志我比較瞭解,忠誠正派,也很有胸懷。齊全盛老婆、女兒的問題並不是重天同志刻意整出來的,而是她們自己暴露的,是客觀存在的。迄今為止,我和專案組的同志還沒發現重天同志有任何搞政治報復的跡象。」

  鄭秉義點點頭,不無欣慰地說:「那就好,那就好啊!」

  李士岩看了看鄭秉義:「哎,怎麼想起來問這個?對重天同志你也應該瞭解嘛。」

  鄭秉義略一遲疑:「這陣子我一連接到了幾封信,有署名的,有匿名的,都涉及到這個問題。有些同志在信裡公開說:只要劉重天查鏡州案,齊全盛遲早要被查進去!這麼一個經濟發達的大市,齊全盛又做了九年的市委書記,劉重天在他身上做點文章還不容易?!」

  李士岩有些惱火:「秉義同志,你不要考慮得太多,我看這些信都是別有用心!」

  鄭秉義繼續說:「還不光是這幾封信呀,省級機關和社會上的傳言也不少,都傳到北京去了,傳到陳百川同志耳朵裡去了。說我把你和重天同志當槍使,要粉碎一個什麼幫,要扳倒齊全盛,解放鏡州城哩,人言可畏呀!」

  李士岩更火了:「什麼人言可畏?我建議省委好好查一下!」

  鄭秉義道:「怎麼查?查誰?還是讓以後的事實說話吧!過幾天到北京開會,我準備抽空去看看百川同志,先做點必要的解釋吧……」正說到這裡,桌上的紅色電話機響了起來。

  鄭秉義一邊走過去接電話,一邊繼續對李士岩說:「……重天同志那裡,你也要打個招呼,再重申一下:對任何涉及齊全盛的問題都必須慎重,都必須及時上報省委,沒有省委指示不得擅自採取任何行動!對趙芬芳也要警告一下,請她不要利令智昏!」

  李士岩應道:「好的,我明天就去一下鏡州!」

  鄭秉義抓起了電話:「對,是我,鄭秉義。」不禁一怔,「哦,是陳百老啊!」

  萬沒想到,這種時候陳百川竟把電話打來了,鄭秉義馬上想到了兩個字:說情。

  卻不是說情。陳百川在電話裡隻字不提齊全盛,和鄭秉義客套了一番,偏說起了另外的事:「……秉義同志啊,向你通報一個情況:今天我這裡收到一份舉報劉重天同志的材料,舉報人是劉重天同志以前的秘書祁宇宙,祁宇宙七年前因為經濟犯罪判了十五年刑,現在仍在押,舉報材料也是祁宇宙在監獄寫了寄出來的。」

  鄭秉義警覺了:「這位在押秘書舉報劉重天什麼問題?陳百老,你知道不知道?」

  電話裡,陳百川的聲音:「能有什麼問題?還不是經濟問題嗎?!據我所知,收到這份舉報材料的不光是我,許多在鏡州工作過的老同志都收到了,中紀委和中組部可能也收到了。所以,秉義同志啊,對這件事你一定要慎重處理啊,千萬不要造成什麼被動啊!」

  鄭秉義及時道了謝,口吻語氣都很真誠:「陳百老,太謝謝您了!您老如果不來這個電話,我還真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呢!您可能也知道了,鏡州最近出了點問題,中紀委責令我們查處,劉重天同志現在正帶著一個專案組在鏡州辦案……」

  陳百川不愧是久經政治風雨的老同志,在他明確提到鏡州腐敗案後,仍呵呵笑著,不提自己的那位愛將齊全盛:「……秉義同志啊,按說我真不該管這種閒事了,——我早就不是省委書記了嘛,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嘛!可咱省的事,鏡州的事,知道了不和你們打個招呼也不好!這個鏡州啊,有今天這個模樣不容易啊,大家都付出了心血,既有我這個老同志的心血,也有你這個在職的省委書記的心血,我們不能不珍惜嘛,秉義同志,你說是不是啊?」

  鄭秉義笑道:「陳百老,您說得太對了,這也是我到任後反復向同志們說的!」馬上轉移了話題,「陳百老,您抽空到我們這兒走走吧,休息一下,也檢查一下我們的工作!」

  陳百川很爽快:「好,好,我最近可能要到上海參加一個會,順路去看看同志們吧!」

  放下電話,鄭秉義略一沉思,要通了省委辦公廳秦主任的電話,要求秦主任馬上查一下,這幾天有沒有收到一份針對劉重天的舉報材料?秦主任回答說,確有這麼一份舉報材料,是昨天收到的,每個省委常委名下都寄來了一份。因為考慮到事情比較蹊蹺,要瞭解一下有關背景,便暫沒送給他看。鄭秉義說,那現在就送過來吧,我等著。等秦主任送材料時,李士岩不冷不熱地開了口:「這事來得可真及時啊!我們這邊把齊全盛請到省城,那邊陳百川的電話就到了,對我們專案組組長的舉報也就來了,這是巧合嗎?聯繫到齊全盛前陣子突然飛北京的事實,我不能不懷疑這裡面有蓄謀!」

  鄭秉義道:「巧合也好,蓄謀也罷,問題是對劉重天的這個舉報有沒有事實根據?」

  李士岩哼了一聲:「那我們就先去弄清這個事實吧,鏡州案停下來不要辦了!」

  鄭秉義擺擺手:「鏡州案是鏡州案,劉重天的問題是劉重天的問題,我們不能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如果劉重天經濟上真有問題,他這個專案組長還就得撤下來,這沒什麼好說的!」

  片刻,省委辦公廳秦主任敲門進來了,送來了祁宇宙對劉重天的舉報材料。

  鄭秉義和李士岩看罷材料都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李士岩才說:「秉義同志,祁宇宙舉報的這個藍天股票受賄案我知道,當年就在省裡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不明真相的同志都說劉重天是栽在藍天股票案上的,對他的說法不少。不過,據我所知,重天同志調離鏡州和股票案無關,主要問題還是班子的團結。」

  鄭秉義思索著:「那麼,祁宇宙為什麼在這時候拋出了這個材料,又舊案重提呢?」

  李士岩想了想:「我看是要擾亂我們的視線,干擾我們對鏡州案的查處。」

  鄭秉義抖動著手上的材料,用徵詢的目光看著李士岩:「士岩同志,那你的意思是——」

  李士岩態度很明確:「秉義同志,我看不要睬它,他們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要趕走劉重天嘛!秉義同志,你想想看,當年這麼大的一個案子,又是在陳百川同志任上查處的,

  如果劉重天真像祁宇宙舉報的,有這麼嚴重的問題,陳百川同志能輕易放過他嗎?」

  鄭秉義道:「事情這麼簡單啊?剛才陳百老不是來過電話了嗎?對這個舉報很關心呢!」

  李士岩脫口道:「我看陳百川是在關心齊全盛!」

  鄭秉義緩緩搖著頭說:「恐怕不僅僅是一個齊全盛吧?啊?陳百老愛護幹部是出了名的,據說那個因為走私問題下臺的蔔正軍就被陳百老保護過嘛,蔔正軍去世時陳百老還跑到靈堂來了個三鞠躬,現在還傳為美談哩!」

  李士岩聽出了弦外之音:「難道說陳百川當初留了一手?也保護過劉重天?」

  鄭秉義不接這個涉及個人的具體話題,很寬泛地說了起來:「士岩同志,現在是有這麼一種現象啊,為了一個地區一個部門的局面穩定,為了家醜不外揚,也為了自己的政績面子,對手下幹部的問題能遮就遮,能護就護……」似乎覺得不便再說下去了,他很自然地掉轉了話題,「哦,對了,陳百老剛才在電話裡還說了,要我們對重天這件事慎重。」

  李士岩譏諷道:「你這麼一點題,問題就很明白了:我們對重天同志慎重了,也要對齊全盛同志慎重嘛!鏡州案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樣也就對陳百川同志的心思了……」

  鄭秉義馬上打斷李士岩的話頭:「哎,不要這樣議論陳百老嘛!」想了想,做了決斷,「士岩同志,對這個舉報,我看還是儘快查一查吧,你親自抓!不過,一定不要影響鏡州案的查處,也不要干擾重天同志的辦案工作,有了結果直接向我彙報!」

  李士岩點點頭:「好吧,我明天就開始這個工作,儘量控制在一個比較小的範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