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絕對權力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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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過去了,楊宏志從肉體到精神全被王六順討債集團公司的人摧垮了。葛經理雖然把楊宏志看做朋友,討債的全套程序一點沒少走。指銬上了,老虎凳坐了,「非自由體操」,「金雞獨立」,「長夜難眠」,「望穿秋水」也都來了一遍,個中滋味極不受用,磬竹難書。一套程序完整地走下來,楊宏志兩個大拇指腫得像小豬蹄,小腿變得比大腿還粗,兩隻眼紅得如燈籠一般,全身浮腫,卻又見不到任何硬傷,愣是體現了討債公司的文明程度。再說,人家葛經理又交定了他這個朋友,更是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額外照顧,礦泉水從十塊一瓶降到了八塊一瓶,盒飯從三十元一份降到了二十元一份,據葛經理和討債公司的同志們說幾乎沒什麼利潤了。 這讓楊宏志感慨萬端:葛經理太大公無私了,對債主極其負責,這樣的朋友也實在是太難得了。在目前市場經濟的情況下,那麼多黨和政府的幹部都被糖衣炮彈打中了,人家一個私營討債公司的業務經理竟這麼講原則,拒腐蝕永不沾,簡直是奇跡了。楊宏志挺後悔地想,早知有這麼一個奇跡般的討債公司存在,他又何必非要卷到田健的案子中去呢?把藍天科技欠他的八百萬債權債務委託給葛經理這幫朋友處理不就完了嗎?哪會惹這麼大的麻煩! 這個道理明白後,楊宏志就和葛經理真誠合作了,當初的借據改了,不是半年利息百分之十了,是月息百分之十,九十八萬的賬全認了,讓怎麼寫信就怎麼寫信,讓寫幾封就寫幾封。 怕葛經理看不起他的屈服和讓步,還很正經地向葛經理做了一番解釋:他這絕不是被全套程序壓服的,而是被葛經理的人格精神和原則性感動的,是真心要交葛經理這個朋友哩。 嘴上說著感動,信裡卻耍著花招,楊宏志一再要老婆去找「吉老闆」借錢來省城贖人。吉老闆當然是鏡州公安局副局長兼刑警支隊支隊長吉向東了,老婆應該明白。奇怪的是,先後發出去的六封信都沒起作用,老婆就是不帶錢來贖人,吉向東副局長那裡也沒有任何動靜。 這日,終於有動靜了,葛經理說到底和吉老闆聯繫上了,吉老闆和他老婆已經帶了九十八萬現金,下午三點到顧老闆的華新公司贖人。葛經理讓楊宏志做好回家的準備,還戀戀不捨地給了楊宏志一張名片,說是以後常聯繫。楊宏志激動得摟著葛經理號啕大哭了一場,抹著鼻涕眼淚想:葛胖子,這回你算做到頭了,下面得到鏡州走走法律程序了,你不徇私,我也不能徇私哩,該判你們這幫朋友多少年就是多少年,眼下正在打黑呢!當日下午四點,葛經理回來了,是獨自一人回來的,帶去的兩個馬崽沒了蹤影。 楊宏志本能地感覺到不對頭,揣摸吉局長可能行動了,只怕行動不太成功,——如果成功,葛經理身後必得跟著吉局長和警察,便懸著心問:「葛……葛經理,這錢拿到了麼?」 葛經理陰沉著臉:「楊老闆,你還好意思問我?你他媽的夠朋友麼?你信中說的吉老闆是什麼人啊?啊?是不是鏡州公安局的?幸虧我臨時改變了交錢地點,自己也沒露面,否則,不但我完了,連華新顧老闆也完了,我們都得進局子,更重要的是壞了我們集團公司的聲譽!」 楊宏志心裡涼透了,申辯道:「葛經理,這……這是誤會,肯定是誤會!」 葛經理黑著臉:「沒誤會,我那兩個弟兄是被公安局抓走的,鏡州來的警車!」 楊宏志仍徒勞地解釋:「他們……他們……他們可能是犯了別的什麼事……」 葛經理不願再和楊宏志囉嗦了,手一揮,對手下馬崽道:「再走一遍程序吧!」 楊宏志「撲通」跪下了:「葛經理,我……我混蛋,我不是東西,是我不夠朋友!」 葛經理看著楊宏志,簡直是痛心疾首:「楊老闆,你還好意思說什麼朋友?你這是出賣朋友,這是忘恩負義,狗屎不如!先把招呼打在頭裡:我們集團有規定:凡因公入獄者,一律算出長差,一人一年工資、獎金、出差費按兩萬計。我這倆弟兄這次進去估計得判個五年以上,我現在先和你按五年結算,每人每年兩萬,兩人五年就是二十萬,這筆錢得你出!」 楊宏志連連應道:「好,好,葛經理,這二十萬我……我認,我全認!」 葛經理哼了一聲,臉上這才有了點笑意:「這還有點朋友的樣子!」遞過紙筆,「寫欠條吧!我說你寫,別再做什麼對不起朋友的事了!」想了想,說了起來,「因本人酒後駕車,撞壞王六順討債公司省城業務部奔馳轎車一輛,自願認賠人民幣二十萬元整,一次性了結。」 楊宏志老老實實寫了,簽上名,將欠條遞給了葛經理。 葛經理看了看欠條:「楊老闆,不是朋友,我對你絕不會這麼客氣!知道麼?這兩個弟兄的出差費我是按公司規定的最低標準收的,換了別人,起碼收你四十萬!」把欠條收起來,「別拿那個吉老闆騙我們了,再給你老婆寫封信吧,不是九十八萬了,是一百一十八萬!」 楊宏志哭喪著臉又寫了起來:「華玲我愛:花招千萬別玩了,這幫朋友對我一直不錯,也算熱情招待了!接信後即去藍天科技股份公司要錢,他們欠我八百萬建築工程款必須先還一部分,不給錢你就賴在他們辦公室不要走,相信你有能力克服困難,對付這些混帳無賴……」 什麼叫度日如年,齊小豔總算知道了。 進了小天山深處金啟明的私人山莊,就像進了密封的保險箱,安全倒是安全了,外面的情況卻一點也不知道了。吉向東每次過來看她總說父親沒事,仍正常主持鏡州市委的工作。齊小豔疑疑惑惑,不太相信,擔心吉向東會騙她。直到昨天在電視上看到父親出席全市計劃生育工作會議,在會上做「重要指示」,一顆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下了。電視畫面顯示: 父親行為舉止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依然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文件上的套話說得滴水不漏。 這是鏡州新聞聯播的頭條新聞,長達兩分零十幾秒。 齊小豔的心情好了些,當晚睡得很踏實,甚至有了主動出山說清楚的念頭。 只要父親不倒臺,誰又能拿她怎麼樣呢?該辦的事,誰會不給她辦?白可樹是白可樹,她是她,她又沒有到澳門賭過輸過,從藍天科技劃到香港的資金並不是賭資,而是投資,白可樹把這幾千萬弄去賭博與她何干?她過去一直不知道,——直到去市紀委談話時都不知道,還是進了山以後從金啟明和吉向東嘴裡陸續聽說的。金啟明和吉向東述說這些事實時,均是震驚不已的樣子,歎息白可樹膽大包天,不但毀了自己,也把鏡州的局面破壞了,把一幫弟兄坑死了。齊小豔也氣得要死,罵罵咧咧地說:可不是嗎?白可樹也坑了她,坑了父親啊!誰不知道白可樹是她父親的親信紅人?父親如果因為他倒了台,她在鏡州擁有的一切就全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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