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絕對權力 | 上頁 下頁
一一


  不錯,齊全盛出於良心上的愧疚,事後對他領導下的這位保密局長盡可能地做了補償,能做的都做了,面對他和鄒月茹的冷臉,甚至可以說是忍辱負重。但是,他不領這份情,永遠不會領這份情!這種悲慘結果儘管不是齊全盛直接造成的,可他仍然不能原諒齊全盛!

  報應終於來了,真有意思,七年前,齊全盛在藍天股票案上做文章,讓他離開了鏡州,七年後,又是藍天集團腐敗案打垮了齊全盛。這是不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呢?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次來鏡州是中紀委領導的指示和省委的決定。決定由他負責鏡州案查處時,他襟懷坦白地將自己和鏡州,和齊全盛的歷史關係,向省委書記鄭秉義和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李士岩彙報了,要求省委和秉義同志慎重考慮:由他去具體主持查辦鏡州藍天集團腐敗案是否合適?秉義同志認為沒有什麼不合適,講了兩個基本觀點:一、中紀委和省委都相信,你這個同志是正派忠誠的,不會背離中紀委和省委精神另搞一套;二、正因為你過去在鏡州工作過,對鏡州幹部隊伍的情況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才更有利於工作。

  當然,秉義同志也指出:齊全盛不應該有什麼絕對權力,你劉重天也沒有這種絕對權力,對鏡州案的查處,必須在省委的直接領導下進行,尤其是對涉及到齊全盛的問題,一定要慎重。

  應該說,秉義同志是他在政治上起死回生的大恩人。

  在省冶金廳鉚了四年,陳百川終於被中央調到了北京任職,秉義同志由大西北某邊遠省份調到本省出任省委書記。秉義同志到任不久,省冶金廳下屬的南方鋼鐵集團就出了一起腐敗大案,涉及到省長的獨生兒子,各方面壓力極大,案子幾乎查不下去,一時間社會上議論紛紛,甚至說他這個廳長也牽涉到了案子中。他人正不怕影子歪,主動跑去向秉義同志彙報,要求對此案一查到底。案子查了近一年,最終判了一個死緩,兩個無期,省長的獨生兒子也判了十年刑,省長本人黯然調離,他又陷入了另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明槍暗箭之中。

  有人說他搞政治投機,賣了老實厚道的省長向新任省委書記鄭秉義獻上了一份厚禮。

  一時間,他心裡痛苦極了:為官做人怎麼就這麼難?不查是問題,查了又是問題!

  秉義同志在這最困難的時候支持了他,在省委常委會上說,像劉重天這樣的幹部,我看就是個黑臉包公嘛,為什麼擺在冶金廳呀?擺錯了地方,用人不當嘛!反腐倡廉,關係重大,任務繁重,需要這樣講原則,有黨性的好同志去加強!秉義同志這麼一說,引起了常委們的高度重視,常委們一致贊同秉義同志的意見,他才又一次改了行,從冶金廳調到省紀委做了副書記。三年後的今天,成了主持省紀委日常工作的常務副書記。

  藍天集團腐敗案就是他做了常務副書記後不到一個月發生的,不是他處心積慮去抓的,而是定時炸彈的自動爆炸。兩份有價值的舉報材料還是中紀委轉下來的,一份涉及到林一達和白可樹,一份涉及到齊全盛的老婆高雅菊。看到關於高雅菊的材料,他不由得想到了齊全盛當年對他的提醒,突然覺得十分好笑:當年他是沒管好自己的秘書祁宇宙,——不是沒管過,而是管得不得法,讓這個搞兩面派的小夥子鑽了空子。今天倒好,齊全盛竟沒管好和自己睡在一張床上的老婆!齊全盛當年對他說的是不是心裡話呀?提醒他的時候有沒有提醒過他自己呀?恐怕沒有吧?這個同志一把手情緒那麼強,本能地厭惡監督,出了事不奇怪,不出事才奇怪呢!

  就說林一達吧,一九九三年隨著那八十多名幹部提上來就不正常,提上來沒多久,他就聽到了下面的強烈反映,說林一達是市委機關頭號馬屁精,對比他官大的,都非常謙恭,根本沒有原則性。從陳百川、蔔正軍到王平,三屆班子都沒用過這個人,硬壓在市委辦公廳秘書三處做了十幾年正科級的副處長。齊全盛一上臺,不知怎麼就大膽啟用了,一下子提為市委副秘書長。後來才看出來,齊全盛用林一達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這人既聽話,又會說話,林一達比齊全盛還大兩歲,伺候齊全盛卻像伺候自己的老父親,在齊全盛面前像只乖貓。

  有一件事給他的印象很深:好像就是在市委遷到新圩後沒多久,秘書祁宇宙的經濟問題還沒揭發出來,林一達到政府這邊協調工作,祁宇宙當面調侃林一達是齊全盛的「老師」。林一達一聽就急了,要小祁不要胡說,道是齊書記、劉市長是領導,自己只有跟在後面學的份兒,哪敢當誰的老師!小祁這才揭了底,道是此「廝」非彼「師」,乃小說《水滸》中之「那廝」是也。他「撲哧」笑了,心裡直道,準確,準確!不料,林一達竟也笑了,笑得極為自然,且帶有某種欣慰的意思,連連說,那就好,那就好!小祁,你真有想像力,把我們秘書的工作這麼形象地總結出來了!我是老廝,你是小廝,我們都是廝級幹部,就是要和小車隊的那些「司級」幹部一樣,努力為領導服好務,你說是不是呀,劉市長?!

  這種毫無骨頭的無恥之徒,別說黨性了,連起碼的人格都沒有,今天竟然成了鏡州這個經濟大市的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竟然以極其惡劣的手段受賄六十萬!林一達這六十萬來得可不容易啊,人家送的煙酒拿去賣,人家送的電器拿去賣,藍天集團的資產重組和他任何關係沒有,他也經常跑去「關心」,光藍天集團服務公司積壓的飲水機就陸續弄走了幾十台,價值近兩萬,說是送人,結果全送到自己老婆開的小百貨店裡削價賣了。讓自己老婆開店,專賣自己收來的贓物禮品,也算是一絕了。這種人不但損害了黨和政府的形象,事實上也損害了你齊全盛的形象嘛!你齊全盛毛病不少,問題很多,可有一點還不錯,那就是有人格,挺硬氣,相信你這人倒下了也是一條好漢!

  常務副市長白可樹倒是一條好漢,九年前在鏡州老城區當副區長時,有個外號叫「白日闖」。「白日闖」是當年「嚴打」時用過的一個詞,意指白日上門搶劫。用在白可樹身上則暗喻此人的膽大妄為。白可樹就沒有什麼不敢幹的,蔔正軍當市委書記「大膽解放思想」時,造假走私他全有份,如果認真追究,不判幾年也得撤職。齊全盛偏就看上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還在公開場合替白可樹正名,說是白日闖有什麼不好呀?啊?大天白日,陽光普照,該闖就要闖,該冒就得冒!允許犯錯誤,不允許不改革!白可樹便借「勇於改革」的名義上來了,先是鏡州區常務副區長,後來是新圩區委副書記、書記、副市長,再後來當了常務副市長,進了常委班子。據說齊全盛是要把白可樹當做接班人培養的,不是這回案發,沒准真讓白可樹當了市長、市委書記了。

  鏡州腐敗案最早的舉報材料主要是針對白可樹的,揭發白可樹膽大包天,一次受賄就多達二百萬。更嚴重的是,夥同藍天集團內部的腐敗分子從藍天科技股份公司先後挪用了兩億三千萬,掏空了這個著名的上市公司,把公司推上了絕路。中紀委收到的材料更讓人震驚,是聘任總經理田健揭發的:白可樹用挪用的這些錢在澳門萄京豪賭,三年輸掉了兩千多萬!舉報材料證據確鑿,附有各種名目的外匯轉帳單據複印件,也不知這田健是怎麼從境外搞到手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白可樹還在電視裡大出風頭,口口聲聲要給優惠政策,對這個以生產車內音響設備為主業的藍天科技進行實質性資產重組,於是,千瘡百孔,已經資不抵債的藍天科技竟在滬市上一度被炒到了三十幾元的高位。

  如果這些情況屬實,身為藍天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的齊小豔難辭其咎。白可樹膽子再大,權力再大,也不可能越過她這個集團一把手,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搞走這麼多資金,並在澳門賭場揮霍掉兩千多萬,更何況齊小豔又是齊全盛的女兒。白可樹和齊小豔是什麼關係?深入地想下去,問題就更複雜了:身為鏡州市委書記的齊全盛當真對這一切都不知道嗎?

  真不知道的話,為什麼對藍天科技的資產重組問題這麼關心?連藍天科技聘任總經理田健都親自批示?!

  更奇怪的是,偏是她女兒齊小豔通過臨時主持工作的女市長趙芬芳把田健抓起來了!

  趙芬芳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她和齊全盛、齊小豔又是什麼關係?

  齊小豔怎麼就逃了?為什麼要逃?是逃避個人責任,還是要掩蓋一個巨大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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