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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舊賬

  齊全盛知道,劉重天記住的決不會是鏡州和鏡州市委對鄒月茹的精心安排和照顧,而是在鏡州遭遇的挫折——政治上的挫折和生活上的挫折。事實證明,劉重天一到鏡州就心存異志,想另立山頭。此人在平湖當了四年市長,難道不知道一把手管幹部的道理?他是裝糊塗,是想抓權,是心裡不服氣。如果省委安排劉重天做鏡州市委書記,他齊全盛做市長,也許就沒有後來那麼多尖銳複雜的矛盾了。當然,這只是他私下的推測,在任何場合、任何人面前都不好攤開來說。

  正是因為考慮到劉重天資歷不在他之下,考慮到今後合作共事的大局,他對劉重天才尊重有加。劉重天四處說他到任後一次任命了八十多名縣處級幹部,卻從沒說過這八十名縣處級幹部中有十八名是從平湖市調來的,是他劉重天的老部下,還有六名鏡州幹部也是劉重天提名任命的。嗣後不久,省裡要鏡州市委推薦兩名副市長人選,他提名推薦了市經委女主任趙芬芳,劉重天卻提名推薦了自己冶金學院的大學同學周善本。他雖然不喜歡周善本這個怪人,但也知道周善本很本分,是個能幹活的好幹部,也就順水推舟,在不違反原則的前提下,給了劉重天一個天大的面子。天理良心,他齊全盛當時真沒有任何私心,就是想維護新班子的團結,齊心協力幹工作,能讓步的地方全做了讓步。

  劉重天呢?也沒有私心嗎?他是私心作祟,故意搗亂!行政中心整體東移是省委書記陳百川決定的,而且,經過蔔正軍那屆班子幾年建設,已初具規模,努努力不是完不成,此人就是不幹,危言聳聽,開口五十個億,閉口五十個億,存心看他的笑話。劉重天的心思他當時就看得很清楚,此人就是要看著陳老把板子打到他一把手的屁股上。有什麼辦法呢?

  他只好接受林一達和白可樹的私下建議,帶著市委先走一步了。這麼幹之前,他還和劉重天說過:要顧全大局,不但是班子的大局,還有鏡州改革開放的大局。我們的建設重心在新圩,面對海洋已是現實了,新港區、保稅區、旅遊度假區,全在上馬,讓人家中外商家和基層同志為一個個公章一天幾趟跑鏡州老城區也太說不過去了吧?起碼軟環境就不好嘛!劉重天置之不理,甚至在市委搬入新辦公區後,仍在市長辦公會上揚言政府這邊兩年內不考慮搬遷,氣得他拍了幾次桌子。

  偏在這時,劉重天的秘書祁宇宙在經濟上出了問題,在籌劃藍天股份公司上市的過程中,收受了公司五萬股原始股。藍天股份一上市,祁宇宙悉數拋出,八十萬人民幣入了私囊。攪進這個案子裡的處以上幹部,還有市政府相關部門領導,從市政府副秘書長到經委主任,有十幾個,其中市政府副秘書長和經委主任全是劉重天從平湖調過來的同志。他們多的拿了十幾萬股,少的也拿了一萬股,有的人按一元一股的票面價格付了錢,有的當時根本沒付錢,是案發後才匆忙按每股七元的發行價補的漏洞。案子也不是從祁宇宙身上爆發的,所以,後來有人說他借藍天股票案整劉重天和劉重天的人馬是沒有多少事實根據的。

  案件材料現在都在,任何人有懷疑都可以去查嘛!

  事實情況是:藍天股份改制上市時,公司高層內部分贓不均,捅出了送股內幕。一位副總經理向市委和市紀委寫了舉報信。他在舉報信上批示徹查。一查才知道,竟然把劉重天的秘書祁宇宙和政府院裡好幾個幹部牽涉進去了。他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祁宇宙和劉重天調來的那幾個幹部到鏡州工作不過兩年啊,膽子怎麼就這麼大?就敢把黑手向藍天公司伸?他當晚向劉重天做了通報,好心地提醒劉重天:重天,你可要注意啊,像秘書這種身邊同志一定要管好!又善意地和劉重天商量怎麼處理這個案子。劉重天黑著臉說,老齊,這還有什麼好商量的?該殺的殺,該抓的抓,按黨紀國法辦事吧!臨走時又說,既然案子已經涉及到我身邊的工作人員,我請求向省委做個彙報,讓省委對我本人進行嚴格審查。

  劉重天意氣用事,堅持要向省委彙報,他也只好奉陪了。彙報的結果是,省委終於痛下決心,將這個不合作的市長調離。雖然七年過去了,彙報時的情景,他還記得很清楚:

  是在省城鷺島國賓館,陳老剛會見過非洲哪個國家的總統,帶著一臉疲憊之相接待了他們。

  聽完劉重天的彙報和自我批評後,陳老呵呵笑著對劉重天說,藍天股票案的情況我聽說了,和你本人沒什麼關係!不過,這種事影響總是不好,我個人的意見還是換個工作環境吧!劉重天似乎早就料到了要離開鏡州,沒多說什麼。陳老臉一拉,卻罵起了他,全盛,重天同志做了半天自我批評,我怎麼沒聽到你吭一聲?你對藍天股票的事就沒有責任嗎?我告訴你,你要記住:作為一把手,鏡州出了任何問題都是你的責任,頭一板子都得打到你身上!繼而又告誡說,重天搞經濟的那套好思路,你要好好總結,好好推廣,今後鏡州搞不好,省委惟你是問!

  這就是陳老,真實而可敬的陳老,公道正派,而又十分注意工作方法。當晚,陳老請他和劉重天到自己家裡吃了一頓便飯,氣氛和諧得如同一家人。老爺子身體不好,早就不喝白酒了,那天卻破例陪著劉重天喝了三杯,語重心長地對劉重天說,重天,用人可是門藝術呀,把一個人擺在了合適的位置上,這個人可能是塊金子,擺在不合適的位置上,金子也會變成石頭。你是學冶金的,我個人的意見,還是到省冶金廳去吧,鉚在那裡好好發光發熱,啊!你夫人小鄒呢,我來安排,除了冶金廳,省裡的廳局任你們挑……

  劉重天想了幾天,為自己夫人鄒月茹挑了個民政廳,好像是去做廳辦公室副主任。

  說良心話,和劉重天的矛盾鬧到這個份兒上,他對鄒月茹仍保持著良好的印象。鄒月茹為人溫和善良,整天笑眯眯的,市委辦公廳的保密局長做得很稱職。市委和政府兩個大院矛盾這麼尖銳,這個保密局長從不傳話,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劉重天在鏡州當了兩年市長,鄒月茹領導下的保密局兩年被市委評為精神文明先進單位。所以,得知鄒月茹出車禍,他的震驚和沉痛都是真實的,沒任何虛情假意,嗣後年年春節去看望鄒月茹,破例給鄒月茹各種照顧。

  然而,劉重天耿耿於懷,顯然是把生活挫折的賬也記到他頭上了。七年沒到鏡州替鄒月茹領過一次工資報銷過一次醫藥費,全是由市委辦公廳寄。辦公廳發給鄒月茹的特護費,全讓劉重天退回來了。他每次去省城看望鄒月茹,總要面對著劉重天陰沉沉的長臉。他一再原諒劉重天,知道劉重天去了冶金廳氣不順,不太可能按陳老的要求鉚在冶金廳發光發熱……

  發光發熱?真是天大的笑話,他身上除了冷氣,哪還有什麼光和熱!不錯,他是學冶金的,畢業於省冶金學院。可那是哪一輩子的事啊?上大學時他就是院團委書記兼學生會主席,畢業後分到省團委,一天專業工作都沒幹過。從省團委下來,就到了平湖市,從副縣長一步步幹到了平湖市委副書記,平湖市長,鏡州市長。人到中年後,竟然專業對口了,這不是故意整你嗎?更何況調動後家庭又碰上了這麼一場意外的大災難!這位省委書記太護著齊全盛了!

  客觀地說,齊全盛走到今天這一步,鏡州出現這麼大面積的腐敗,這位後來調到北京的老省委書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當初不把他從鏡州調到省冶金廳,如果齊全盛手中的權力受到某種力量的監督制約,林一達、白可樹都進不了常委班子,齊全盛的老婆、女兒也不會陷得這麼深,當然,他可愛的兒子貝貝也不會死,夫人鄒月茹更不會永遠癱瘓在床上。

  貝貝的慘死給夫人鄒月茹的打擊太大了,開初兩三年,鄒月茹時常處在精神錯亂之中,夢中喊貝貝,醒來喊貝貝,整日以淚洗面,不能自已。面對著這樣一個癱瘓在床上,又失去了兒子的母親,他的心在滴血,怎麼可能再去鏡州和齊全盛打那種無聊的政治哈哈?

  鏡州成了他心頭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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