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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帶著無窮的幻想和期待,趙宗林在那夜推開了張太太家後院的大門,悄悄進了張太太的臥房。

  張太太已在等候。他一進來,張太太就把他推進了洗澡間,說是準備好了水,讓他先洗澡。他脫衣服跳進浴盆時,張太太也把衣服脫了,與他共浴。浴盆挺大,放了大半盆熱水,又有暖氣,整個洗澡間霧騰騰的。

  張太太漸漸把整個白皙誘人的身體浸入了水中,水嘩嘩漫溢出來,極響亮地往下水洞裡流。他有些緊張,捏住張太太的一隻白乳,示意她輕一點。

  張太太莞爾一笑:「不怕,老張不在,對過老媽子知道也不敢說的。今夜,這裡一切都歸你!」

  他壓抑不住強烈的衝動,澡沒洗完,先自和張太太在霧氣騰騰的洗漱間裡荒唐了一回。

  荒唐過後是極自然的空虛,覺著冒險和張太太過夜實無必要,為防萬一,還是早走的好。張太太偏不依,自己光著身子,也不讓他穿衣服,還兩手絞在一起,硬往他的脖子上吊,一副讓人憐愛的樣子。

  他只好勉強同意留下,為安全起見,還把佩槍打開了保險放在床邊的桌子上。

  張太太很高興,扭動著細腰,給他倒茶,拿點心。張太太赤身裸體的樣子很美,不禁使他又一次怦然心動,最初同意留下來的那一絲勉強也自然抹去了……

  正正經經上床,是十二點多了,一直到快三點都沒睡。良宵難得,他知道,張太太也知道,他們都不願浪費這一夜時光。於是乎,荒唐複荒唐,纏綿複纏綿,竟把外間的世界全然忘卻了,連副官長張一江深夜回來,走到臥室門口都不知道。

  當張一江用自己隨身帶著的鑰匙開臥房門鎖時,他恍然警醒了,沒去拉床頭的燈,先跳下床,抓起了桌上的槍。恰在這時,張一江開了門,還開了燈。

  張一江呆了。

  他也呆了。

  雙方在各自的震驚中默立了不到幾秒鐘,均自犯過想來。張一江罵了一句什麼,抬手掏槍,他卻已率先把手中的槍摳響了,「叭叭叭」,連續三槍,硬把副官長鮮血淋淋撂倒在副官長自己的臥室裡。

  對過老媽子和大門口的衛兵聽到槍聲,跑來湊熱鬧,他狠下心,一槍一個,把他們也敲了。

  良宵被他被迫摳響的槍聲擊碎了……

  下一步該咋辦,他不知道,張太太也不知道。張太太畢竟是女人,眼見著自己偷漢子闖下彌天大禍,幾乎嚇呆了,連個囫圇話都說不出,只是哆哆嗦嗦讓他快走,也帶她走。

  那當兒,他也糊塗了,自己怎麼穿衣裳,怎麼拉著張太太走出臥室門口的都不知道。該帶著張太太上哪兒去,更完全沒底。他從未想過要帶張太太遠走高飛,過去沒做過這方面的安排。況且,他一急之下殺了副官長和衛兵、老媽子,師長淩福蔭不會和他完,准要四處抓他,他想走也走不了。

  他清楚副官長張一江和師長淩福蔭的裙帶關係,更清楚師長對張一江的信任,師長敢讓張一江代表自己和共產黨的抗縱商談起義,實際上是把自己的腦袋都託付給了張一江,因而,對在這種時候打死張一江的人是決不會饒恕的。

  想到了師長和張一江等人的密謀起義,突然來了主意,在客廳門口甩開了張太太的手:「不能走,這樣走不了!」

  張太太臉色蒼白:「那……那就等明天讓他……他們抓……抓咱?」

  他自信地道:「你放心,不會抓你!也不會抓我!龍總司令要抓淩師長他們!」

  「為……為啥?」

  他不耐煩了:「你甭問,只當今夜的事沒發生!」

  他不管張太太如何恐懼,轉過身,撒腿就跑,連夜闖進了城西關的第七方面軍司令部,聲稱有重大情況要向龍總司令報告。

  值班參謀不信他的話,揉著惺松的睡眼,要他對自己說。他不幹,一口咬定事關重大,非馬上面見龍總司令不可。值班參謀罵罵咧咧磨蹭了半天,才抖抖呵呵給龍總司令打了電話。

  龍總司令是明白人,知道綏九師的一個小小副官沒有緊急事情,是決不敢深更半夜打攪總司令的,在電話裡就對值班參謀說:「要見!馬上見!」

  快五點的時候,他在龍總司令的客廳裡,見著了身著睡袍的總司令,張口結舌地對總司令道:「總……總座!要……要出大……大事!綏……綏九師要……要叛皇軍,叛……叛您……」

  總司令讓衛兵給他倒了杯水:「別急,慢慢說。」

  「總……總座,是這樣的,黃少雄獨立旅起事前,我們師長淩福蔭和他小舅子張一江就和共產黨的抗縱勾搭上了,給抗縱搞盤尼西林,還……還搞電訊器料,都……都是淩師長讓張一江幹的!」

  總司令皺了皺眉:「哪個張一江,是不是綏九師的副官長?」

  「是……是的,現在,他……他們又要把隊伍拉進雲崖山,都……都和抗縱的人見過三次面了。今個兒……哦,不,算昨個兒了,昨個兒,淩師長出城到蒲鎮史二奶奶那去探口風,張副官長就和兩個旅長在家密商,被……被我撞見了,他們要……要殺我,我……就就開槍打死了張副官長,還……還有一個衛兵,就跑到這……這裡來了!」

  龍總司令很震驚,手托煙斗想了半天,問:「淩師長現刻兒在哪?」

  「在……在蒲鎮還沒回來。」

  「他們和抗縱啥人聯繫?」

  「好……好象是一個姓錢的敵工部長,城裡還有他們的聯絡點,就……就是關南街上的永慶糧行,糧行的掌櫃是……是共產黨,那些夥計,可……可能也都是共產黨!」

  龍總司令當即抓起電話,要侍衛處孔處長:「孔處長嗎?馬上通知司令部守衛團,包圍關南街永慶糧行,把糧行的所有人員一起抓捕!」

  他提醒道:「最……最重要的是抓淩師長……」

  龍總司令手一擺:「你不要管,膽敢通共的,本總司令一個也不會放過!」

  說罷,又要了一個電話:「接米軍長,再接124師,找付西海。」

  等電話的當兒,龍總司令托著煙斗在客廳裡踱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電話接通後,龍總司令在電話裡也沒說啥,只叫米軍長和付西海趕快到司令部來一趟。

  末了,龍總司令舉著花白的腦袋,深深給他鞠了一躬,說是謝謝他了,要他回去。

  他不敢回去,再三講因為自己忠於總司令,淩師長和綏九師的人必不能容他。龍總司令明白了,極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留在了七方面軍司令部裡,當場吩咐值班參謀給他安排地方歇下。

  直到這時,他才舒了口氣,才再次記起了張太太的纏綿溫柔,且不無自豪地想:只怕從今以後,張太太就要變成趙太太了,他趙宗林的太太!他會接受張一江的教訓,決不讓趙太太守空房,弄得個紅杏出牆,惹出殺身之禍。又想,因著自己的告密功勞,龍總司令事後會好好賞他的,沒准能讓他頂替死鬼張一江,做綏九師的副官長,如此,則未來的趙太太依然是副官長的太太。

  唯獨沒想到多少人將為此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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